夜色如墨,宫墙的阴影厚重得化不开。冯保如同一只受惊的老鼠,借着廊柱和假山的掩护,身形敏捷得与他平日在长乐宫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熟练地避开巡逻的侍卫,穿过一道道寂静无人的宫巷,最终停在了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废弃角门前。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从怀中掏出一把样式古老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闪身而出,迅速消失在宫墙外的黑暗里。
然而,他并未察觉,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已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缀在了他的身后。严锋亲自带队,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远远盯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冯保出了宫,并未走向任何繁华街区或已知的“青蚨”据点,反而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的陋巷穿梭,方向赫然是——城西!
严锋心中凛然,城西多废弃作坊和贫民聚居区,鱼龙混杂,正是藏匿行踪的绝佳之地。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暗卫立刻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向着冯保最终的目的地收拢。
辅国公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逐渊面前站着刚从冰窖归来的影刃队长,以及被暂时弄醒、正在由时若施针稳住伤势的老太监。
“地火……”萧逐渊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前朝记载,京城地下确有潜流地火,但早已被封镇。他们竟能找到并试图引动……真是丧心病狂!”他看向影刃队长,“那机关,可能破坏?”
影刃队长摇头,脸上余悸未消:“爷,那机关极其复杂,核心部分深埋地下,与岩石融为一体,强行破坏,属下……没有把握,恐会立刻引发爆炸。而且,冰窖内部还有数处类似的联动装置,似乎……不止一处爆发点。”
不止一处!萧逐渊的心沉了下去。一个地火喷发点就足以将慈宁旧苑乃至小半个宫城化为焦土,若有多处……他几乎不敢想象那场景。
“阿渊,”时若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已为老太监施针完毕,那老太监眼神依旧空洞,但身体不再下意识地痉挛,“此人神智被药物彻底侵蚀,如同傀儡,问不出什么。但从其脉象和瞳孔反应看,控制他的药物,与那‘彼岸膏’同出一源,只是更为霸道猛烈。”
她又拿起从冰窖机关上刮下的一点黑色油渍,在鼻下轻嗅,又用银针试探,眉头紧锁:“这润滑机关用的油,也非寻常之物,带有一种……硫磺和硝石混合提炼后的刺鼻气味。”
硫磺、硝石……地火……萧逐渊脑中那模糊的恐怖猜想逐渐清晰。“他们不是简单地引动地火,”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他们是要将地火作为引信,引爆早已埋藏在旧苑地下的……巨量火药!”
这个结论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以地火之威,引爆炸药……这已非政变,这是要拉着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核心区域一同陪葬的灭绝之计!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萧逐渊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冷静,“必须立刻禀报陛下!疏散宫城!拆除火药!”
“来不及了,”时若却异常冷静地打断他,她指着沙漏,“距离寿宴只剩一天多,宫城人员繁杂,大规模疏散必然惊动对方,他们若提前发动,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而且,火药埋藏之处必然极其隐秘,仓促间如何寻找、拆除?”
她走到萧逐渊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为今之计,唯有双管齐下。明路,你立刻密奏陛下,陈明利害,请陛下暗中加强宿卫,控制关键通道,并找借口暂缓或改变寿宴流程,至少不能所有人齐聚慈宁旧苑附近!暗路,我们必须找到那个掌控全局的‘玄鸟’,只有他知道所有火药埋藏点和机关的最终控制方式!只要控制住他,就能阻止这一切!”
萧逐渊看着妻子在危急关头依然清晰透彻的分析,心中的焦躁被一股强大的信念取代。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就依夫人之计!我这就写密折!严锋那边……”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书房外传来急促的鸟鸣暗号。
一名暗卫疾步而入,压低声音禀报:“爷!严头领传回消息,冯保在城西一处废弃的染布坊附近失去了踪迹!那染布坊格局复杂,暗道众多,严头领已带人封锁了周边区域,正在秘密搜索,但担心打草惊蛇,不敢贸然强攻!”
“废弃染布坊……”萧逐渊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告诉严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冯保,找到‘玄鸟’!但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阻止‘黄泉引’为第一要务!”
“是!”
城西,废弃染布坊。
这里曾是人声鼎沸的工坊,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巨大的染池干涸见底,布满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染料和霉菌混合的古怪气味。高高的晾布架如同巨人的骨骸,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冯保如同丧家之犬,在一排排废弃的工坊房间和地下沉淀池之间慌乱穿梭。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奔向坊内最深处的那个用于堆放废弃染料的秘密地窖——那是“玄鸟”与他约定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地窖入口,那是一个被破烂草席掩盖的向下阶梯。他刚掀开草席,准备下去,却猛地顿住脚步!
地窖入口处,赫然散落着几片新鲜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蓝色布条——那是他安排在外围警戒的心腹太监衣服的颜色!
出事了!
冯保头皮一阵发麻,转身就想逃离。然而,已经晚了。
几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无声无息地封堵了他所有的退路。严锋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目光冰冷如铁:“冯公公,这么晚了,不在长乐宫伺候太后,到此等污秽之地,意欲何为?”
冯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他更怕的是,落入萧逐渊手中之后,那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咱家……咱家只是……”他嘴唇哆嗦着,试图编造借口。
严锋却不给他机会,一挥手:“拿下!”
两名暗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冯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竟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不是刺向暗卫,而是直接抹向自己的脖颈!
“想死?”严锋早有预料,身形一动,快如闪电,一脚精准地踢在冯保的手腕上。
“咔嚓!”腕骨断裂的清晰声响起。
“啊!”冯保惨嚎一声,匕首脱手飞出。他还想咬毒,却被另一名暗卫死死捏住了下颌,卸掉了下巴。
严锋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满眼恐惧的冯保,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冯公公,你的主子‘玄鸟’在哪里?‘黄泉引’的机关,如何彻底关闭?”
冯保呜呜作响,涎水混着血丝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流出,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严锋皱眉,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撬开他的嘴。他迅速搜查冯保全身,除了那柄匕首和一些散碎银两,并无他物。
“头儿,地窖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些废弃的染缸,没有发现‘玄鸟’的踪迹!”下去搜查的暗卫回报。
严锋脸色一沉。“玄鸟”果然狡猾,根本没有现身!冯保不过是他放出的棋子,用来吸引注意力的饵!
他立刻下令:“留两人看守此地,搜查有无密道。其余人,立刻随我回禀世子爷!‘玄鸟’定然还有后手,时间不多了!”
夜色更深,虽然抓住了冯保,但“玄鸟”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而那足以毁灭一切的“黄泉引”,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所有人的头顶。距离太后寿宴,仅剩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