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琉璃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整个天地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幕吞噬。书房里，烛火被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气吹得摇曳不定，在萧逐渊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站在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与“青蚨”相关的节点——醉仙楼、汇通天下车马行、威武镖局、乃至宫墙深处。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在他耳中仿佛化作了战鼓，催促着他，也考验着他的耐心。
“世子。”莫影的声音穿透雨声，他几乎是从雨幕中直接闪身进来的，肩头氅衣湿了大片，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气，“醉仙楼那边，有结果了。”
萧逐渊骤然转身，烛光在他眼中跳了一下：“说。”
“赵莽和那车马行管事在雅间密谈，我们的人扮作添酒的伙计，听了个七八分。”莫影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那管事狮子大开口，要价五千两，说是要打点京兆尹衙门和漕运稽查司的人，将这批‘问题镖货’悄无声息地抹平，就当从未发生过。但奇怪的是，他特意强调，装货的箱子必须原样交给他处理，说是‘上头的规矩’，怕留下把柄。”
“箱子？”萧逐渊眼神一凛，“他关心的不是药材，而是箱子？”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浸染了药物的箱体才是关键，对方想要回收，要么是防止被追查，要么……那箱子本身还有其他用途！
“是，赵莽虽然肉疼，但为了保命，还是答应了。双方约定，明晚子时，在城南废弃的砖窑交接银子和箱子。”
“明晚子时……废弃砖窑……”萧逐渊沉吟，这时间地点，都透着杀人越货的味道。那管事，恐怕根本没打算让赵莽活着离开。“盯死他们，尤其是那个管事，看他交接后去找谁复命。另外，让我们的人准备好，明晚‘帮’赵莽一把，别让他真把命丢了，他还有用。” 赵莽是重要的证人，也是指向“汇通天下”的直接线索，现在还不能死。
“明白！”莫影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事，宫里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前，永和宫派人往相府送了一对赤金嵌宝的如意，说是给县主的添妆。东西已经按规矩查验过三遍，本身并无问题，但……送东西来的小太监，在出宫前，曾‘偶然’遇见了长春宫身边的一个洒扫宫女，两人有过短暂的交谈。”
萧逐渊的瞳孔猛地收缩！永和宫和长春宫！李贵妃和昭阳公主！这两个原本看似并无多少交集，甚至可能因皇子之间存在竞争关系的后宫女人，其手下的人竟然在添妆送出前有过接触？
“说了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那宫女说了句‘……娘娘放心，都安排妥了……’，那小太监则点了点头。”莫影回道，“因是洒扫宫女，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安排妥了……”萧逐渊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昭阳公主被禁足，竟然还能将手伸出来！她安排了什么？李贵妃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对如意本身没有问题，问题会出在哪里？是传递了某种信息？还是那接触本身，就是一种信号，预示着“催化剂”已经就位？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拢的网中央，四周的线索纷乱如麻，却都隐隐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危机。
“那对小太监和宫女，控制起来了吗？”
“已经秘密控制，分开看押，正在审讯。”
“加派人手，盯紧永和宫和长春宫，任何异常，哪怕是一只猫狗出入，都要立刻报我！”萧逐渊下令，语气森然。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出击，搅乱对方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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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苑内，时若也听到了那对赤金如意送来的消息。她看着那对金光璀璨、做工精巧的如意，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李贵妃？她与这位宫中宠妃素无往来，为何会在此刻送来如此贵重的添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让青穗将如意拿近，屏退左右，亲自上前仔细查验。
她用指尖细细抚摸过冰凉的金身和微凉的宝石，感受着上面的每一处雕琢痕迹；她凑近了，轻轻嗅闻，除了淡淡的金属气息和保养用的油味，并无其他异样；她甚至用特制的药水，轻轻擦拭了如意的柄端和宝石镶嵌的缝隙……
都没有问题。
可越是没有问题，时若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她相信萧逐渊的排查能力，他既然说东西本身没问题，那定然是查过了。但正因为如此，这对如意的到来才显得更加诡异。它像是一个标记，一个信号，无声地宣告着：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庭院里的草木，仿佛要将一切污秽都洗净。可她知道，有些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污秽，是雨水冲刷不掉的。
“青穗，”她轻声吩咐，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你去悄悄告诉常嬷嬷，明日我身边贴身伺候、接触妆奁和嫁衣的人，除了你和安禾，再减去两个，就用……前日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的那个理由。所有明日要用的东西，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触碰。”
她必须将身边的人员精简到绝对可靠的核心圈，将风险降到最低。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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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雨势稍歇，但夜色愈发浓重如墨。城南废弃的砖窑在雨后的荒野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散发着腐朽和危险的气息。
赵莽提着沉甸甸的银票，心惊胆战地等在约定地点，只觉得四周的风声都像是索命的鬼嚎。他不停地四处张望，既盼着那管事快来，又怕他来了之后自己性命不保。
终于，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败的窑洞口，为首的正是那个车马行管事。
“东西带来了吗？”管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冷。
“带、带来了。”赵莽连忙将银票递过去，又指了指旁边那几个被雨水打湿的药材箱子，“箱子都在这里。”
管事示意手下接过银票和箱子，仔细检查了箱子，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赵镖头，果然是信人。不过……”他话音未落，眼中凶光一闪，他身后的几个黑影便同时抽出了兵刃，向赵莽逼来！
赵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你、你们不讲信用！”
就在刀锋即将临体的瞬间，几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处掠出，只听几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那几名欲行灭口的打手便已倒地不起。车马行管事大惊失色，刚要转身逃跑，却被一脚踹在腿弯，重重跪倒在地，随即被利落地卸了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
莫影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冷冷地看了一眼瘫软在地、尿了裤子的赵莽，吩咐手下：“都带回去，分开严加看管！”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小心搬起来的药材箱上，如同看着最关键的罪证。
而与此同时，另一路跟踪的暗卫发现，在醉仙楼后院，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在雨夜中悄然驶出，目的地，赫然是“汇通天下”商会位于城西的一处隐秘货仓！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了辅国公府。
萧逐渊看着接连送来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拿下一个小管事和几个打手，查获一批浸药箱体，只是撕开了对方最外围的一道口子。真正的大鱼，还隐藏在更深的水下。那辆驶向城西货仓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谁？是“青蚨”的成员？还是仅仅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小卒？
还有宫里那看似偶然的接触，那对寓意吉祥却让人心神不宁的赤金如意……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向着大婚之日，那个最重要的时刻，昂起了头颅，蓄势待发。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带着湿冷水汽的风瞬间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雨后的夜空，乌云散开了一些，竟露出几颗寒星，闪烁着清冷的光。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而他知道，最后的较量，已经近在眼前。他缓缓握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