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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瑶镇灾难结束的第二天早晨。

联合国安理会会议厅,这象征人类最高权力与秩序的殿堂,此刻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的压力容器,被强行注入了过量沸腾的熔岩,濒临爆裂的边缘。巨大的环形穹顶,原本象征着包容与团结的天际线,此刻却沉沉地压下来,带着无声的重量。冷白色的水晶吊灯,如同悬垂的冰棱阵列,将肃杀的光芒毫无温度地泼洒在巨大的圆形会场上。每一束光都锐利如刀,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每一个与会者竭力维持的镇定面具。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细微而恒定的嗡鸣,这平日里几乎被忽略的背景音,此刻却被一种更沉重、更粘稠的寂静彻底吞噬——那是无数道目光聚焦时产生的无形压强,沉甸甸地压在中央发言席周围,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和肺叶上。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静默拉长了,每一秒都粘滞难行。

华夏国代表,陆军上将李振邦,是这片窒息空间里唯一的定海针,也是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熔岩核心。他身姿笔挺如千年古松,一身墨绿色的军常服熨帖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仿佛连空气的尘埃都不敢轻易沾染。

肩章上冰冷的将星,在头顶冰棱般的光线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毫无暖意的硬朗锋芒。他的脸,是一块被风雨和烈火反复锻打过的铁,没有表情,只有一种沉淀到骨髓深处的冷硬。那是目睹了地狱景象、背负了如山血债之后,被强行压缩、凝固到极致的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冻土,内里却翻腾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他面前宽大的发言台,空荡荡的,只有一样东西,孤零零地占据着中央。

那是一个约莫成人手掌大小的透明容器,材质特殊,绝非寻常玻璃。它本身透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却囚禁着来自炼狱的证物。容器里,盛放着一抔颜色诡异、令人心悸的土壤。它不是泥土应有的棕黄或深褐,而是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暗沉焦黑——那是烈火舔舐过、高温熔炼后的烙印;其间又刺目地夹杂着大片大片腐败苔藓般的暗绿色,宛如剧毒菌斑蔓延其上。

这是石瑶镇的焦土。是钢铁巨兽的履带碾过、高能光束灼烧、异种酸液腐蚀、以及三千七百二十一条无辜生命血肉浸透后,最终凝固成的绝望残骸。即使被特殊材质密封隔绝,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硝烟浓烈呛喉、血腥气挥之不散、以及强酸腐蚀后特有刺鼻气味的诡异气息,竟顽强地穿透了屏障,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顽固地弥漫在会场这肃杀到极致的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那里发生过的一切。

李振邦将军没有立刻开口。他那双锐利如淬火钢锥的眼睛,缓缓地、带着千钧重压扫过环形会场内所有成员国的代表。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气顺着脊椎爬升。他的视线最终,如同两柄被烧至白热、骤然投入冰水淬炼而成的绝世利剑,带着刺穿灵魂的冰冷与炽烈,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旁听席最前排——那里,端坐着一位身穿洁白圣袍、边缘镶嵌着华丽金线、面容悲悯肃穆如古典宗教油画人物的男人。光明教廷特使,阿纳托尔。

阿纳托尔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双手优雅地交叠置于身前,指间一枚硕大的秘银戒指,其上镶嵌着象征圣光的奇异宝石,正随着他指尖细微的动作,流淌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

他迎上李振邦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头颅微不可察地向下一点,一个标准的颔首致意。他的神情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恰到好处的悲悯,仿佛正为远方的巨大苦难而深深哀伤。然而,在那层如同描金圣像画般完美的悲悯油彩之下,细心者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如同画布上一道难以察觉的龟裂纹路,以及深藏在眼底、如同毒蛇般蛰伏的戒备与警惕。

“诸位代表,”李振邦将军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不高亢,不激昂,却像经过了万吨水压机无数次无情锻打过的特种合金,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千钧的物理重量和冰冷的金属质感,清晰地、沉重地砸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震得人耳膜嗡鸣,心头发紧,连空气都随之微微震颤。

“今天,我们聚集于此,不是为了讨论抽象的和平与发展议题。”他略作停顿,目光再次如探照灯般扫过全场,确保每一个字都烙进对方的意识深处,“我们面对的,是一场被精心策划、无耻伪装成‘天灾’的、针对华夏国平民的、赤裸裸的战争罪行!”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动作迅捷如电,带着军人特有的爆发力,直指会场中央那片巨大的全息投影区域。

嗡——!

柔和的环境光线瞬间被粗暴地切断!刺目、血腥、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景象,如同挣脱了地狱束缚的凶兽,在所有人眼前轰然炸开!

猩红复眼组成的死亡浪潮,如同粘稠污秽的血海,瞬间撕裂了脆弱的木质栅栏和铁丝网防线。高速震颤、发出高频嗡鸣的合金刀臂,在画面中拉出道道冰冷的残影,轻易地切开石墙、劈开木屋,如同热刀切割黄油。奔逃的人影在刀光闪过瞬间被毫无滞碍地拦腰斩断,上半身带着惊愕凝固的表情飞上半空,下半身兀自向前奔出几步才颓然倒地,喷涌而出的内脏和鲜血瞬间染红了焦黑的地面。

轰隆!巨大的“碎星者”如同战争机器,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毁灭性的蛮力,狠狠撞塌了石瑶镇象征的古老钟楼。砖石瓦砾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画面陡然切换成慢镜头,聚焦于钟楼顶端——一个年轻的身影,云姝,在失去支撑的瞬间向下坠落。慢镜头残忍地放大、定格了她坠落的瞬间,那双眼眸中,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刺穿了每一个观看者的神经中枢,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和窒息般的痛楚。

就在那绝望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的流光撕裂混乱的背景,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悍然切入!齐思瞒的身影在流光中显现,他义无反顾地扑向坠落的云姝,用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与此同时,他脚下,一个繁复玄奥、流转着能量光华的结界屏障瞬间拔地而起,险之又险地迎向紧随云姝坠落轨迹而来的、一道毁灭性的猩红能量光束!能量与结界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和剧烈的能量涟漪,屏障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终究在彻底崩溃前,堪堪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镜头猛然拉远,混乱的战场一角。苏幼熙,这个身材在巨兽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的战士,正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她双手紧握着一面巨大的合金塔盾,盾牌边缘已经严重扭曲变形。她将全身的力量和异能灌注于双臂,抡起这面沉重的巨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一头“碎星者”相对脆弱的腿部关节连接处!金属撞击的巨响被淹没在更大的爆炸声中,巨兽庞大的身躯因这精准而凶狠的打击出现了瞬间的失衡踉跄。

紧接着,画面骤然被一片惨绿色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光芒彻底占据!那是毁灭光球在石瑶镇中心广场爆开的瞬间。绿光以爆点为中心,呈完美的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无论是残存的建筑、挣扎的生命、乃至地面本身,都在无声无息中被彻底湮灭、分解、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这无声的毁灭,比任何爆炸的轰鸣更令人心胆俱裂。

这些画面,来自石瑶镇废墟中拼死抵抗的幸存者头盔记录仪,来自高空侦查卫星冰冷无情的俯瞰视角。它们未经任何剪辑,带着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和血腥,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安理会会场精心维持的、象征着文明与秩序的华丽表象。惨绝人寰的尖叫声、金属结构被撕裂扭曲的刺耳哀鸣、能量武器发射的嗡鸣、爆炸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那毁灭光球扩散时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死寂……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声浪巨锤,狠狠敲打着与会者的耳膜和神经。

一些代表下意识地死死屏住了呼吸,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墓穴中的大理石般惨白;有人无法承受那地狱景象的冲击,猛地偏过头去,胃部剧烈翻涌;更多的人则是被这超越想象的残酷彻底震慑,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瞳孔中倒映着那片猩红与惨绿交织的死亡炼狱,身体僵硬,思维一片空白。

“这,”李振邦将军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冰,在血腥画面和绝望嘶吼的背景音中更显冷酷彻骨,字字如冰锥,“就是发生在华夏国石瑶镇的所谓‘灾难’。”他再次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那些脸色苍白的面孔:“但这,绝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由披着神圣外衣的刽子手,精心导演的、针对平民的种族灭绝式屠杀!”

随着他的话语,全息投影的画面猛地切换。那血腥残酷的战斗场景并未消失,而是被压缩到了屏幕的一侧,仍在无声地播放着无声的死亡与挣扎。占据画面中央的,是一个冰冷、复杂、结构精密得令人不安的机械装置——掠食者诱捕器。它静静地悬浮在投影光柱中,表面布满了能量节点和传感阵列,整体形态如同某种怪异的金属昆虫或捕兽夹。这是由华夏国原本介入灵山的异能者部队,在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下,拼死保护下来的核心罪证之一。

“经过我方最高技术部门不计代价的紧急破译,”李振邦的声音稳定而清晰,每一个技术名词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其核心控制代码的最终溯源结果,无可辩驳地指向教廷内部最高机密级别的‘圣谕’级指挥网络节点!”他一边介绍,一边用手势操控着投影。

画面中的诱捕器开始缓慢而精确地旋转,复杂的内部结构在透视光线下隐约可见。随着旋转角度的变化,诱捕器底部一个隐蔽的接口处,一个微缩的、但异常清晰的印记被高亮标注、放大——那正是光明教廷的圣徽!在冰冷的光效渲染下,这枚代表着神圣与救赎的徽记,此刻却闪烁着令人心寒的、金属特有的冷酷光泽。

“具体坐标:x-7,Y-12,Z-深渊层级。”李振邦报出这串冰冷字符的瞬间,仿佛给这场指控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沉重的一颗棺钉。

铁证如山!冰冷的科技逻辑,精准的坐标定位,无法伪造的教廷核心圣徽印记,三者结合,构成了一条无法被任何言语狡辩所斩断的证据链!

“轰……”会场里,一片无法抑制的、倒吸冷气的嘶嘶声浪瞬间爆发,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低语,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所有代表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喷薄欲出的愤怒、严厉的质问以及一种仿佛看到恶魔现形般的深深寒意,如同无数道无形的聚光灯,瞬间从全息影像上移开,齐刷刷地聚焦、钉死在旁听席上的阿纳托尔特使身上!那目光的灼热与沉重,几乎要将他那身洁白的圣袍点燃。

阿纳托尔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圣洁面具,终于在这山呼海啸般的目光压力下,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的瞳孔在教廷圣徽被放大、坐标被报出的瞬间,如同受惊的毒蛇般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几乎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交叠置于身前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显出异样的苍白。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似乎正从他脊椎深处向上蔓延。但他强行稳住了即将崩塌的心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在无数道如同实质利箭般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站起身。这个动作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下意识地、近乎神经质地整理了一下洁白圣袍那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口,仿佛要借此动作找回一点支撑。脸上,努力地、几乎是徒劳地维持着那份被误解的圣洁光辉,并试图在其中揉入一丝恰到好处的、为巨大悲剧而生的沉痛。

“尊敬的李将军,各位代表,”阿纳托尔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那种仿佛能抚慰灵魂的磁性,试图驱散会场弥漫的、几乎凝结成冰的杀意:“这些画面…令人心碎。在主无远弗届的光辉照耀之下,竟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实乃对圣光莫大的亵渎,是吾等信徒心中难以言喻的悲哀。”他微微摇头,动作幅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深切无奈与神性宽容的表情:“然而,关于这些所谓‘证据’……”

他的目光扫过那仍在无声播放屠杀画面的全息影像,掠过那旋转的诱捕器和刺眼的圣徽印记,语气带上了一丝悲悯的叹息:“圣徽的广泛使用,众所周知,遍及我教廷慈善、医疗、教育等无数领域,这绝无可能证明教廷直接参与策划或实施了这场可怕的悲剧。技术,可以被别有用心者窃取;徽记,更可以被那些意图亵渎圣光的邪恶势力所仿冒。”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上了一种被污蔑的凛然:“至于所谓的‘圣谕’级网络节点…那更是对我主无上荣光与神圣教义的亵渎性解读!那是传播福音、播撒救赎、连接亿万信徒与主之恩典的神圣通道,是信仰的神经网络!绝非什么杀戮的指令塔!教廷对此毫不知情!这一定是某个妄图挑起尘世纷争、撕裂人类团结、最终彻底亵渎圣光的邪恶势力,精心布置的、针对我教廷的栽赃陷阱!我们……”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在密闭的穹顶下炸响!粗暴、狂怒、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瞬间碾碎了阿纳托尔那精心编织的、充满了神性光辉与悲悯腔调的辩解!

李振邦将军猛地一掌,灌注了全身的愤怒与力量,狠狠拍在面前的合金发言台上!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巨大的会场都似乎随之猛地一震,穹顶的吊灯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他身体如同拉满的强弓骤然释放,前倾到极限,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鬃毛倒竖的远古雄狮,双目赤红喷火,死死钉住阿纳托尔那张虚伪的脸庞。他不再控制音量,那蕴含着石瑶镇冲天烈焰、同胞滚烫鲜血、无边愤怒与钢铁般决绝的怒吼,如同洪钟大吕,在巨大的空间里疯狂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也彻底砸碎了教廷披在身上的那层虚伪圣光!

“栽赃?!陷阱?!”李振邦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爆发出千军万马冲锋般的磅礴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炮弹轰击着阿纳托尔:“睁开你那被圣油蒙蔽的眼睛看看!看看这容器里装的是什么?!”他一把抓起台上那个盛放着石瑶镇焦土的密封容器,高高举起,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如铁,几乎要将这承载着无尽冤屈与血泪的证物,狠狠掼到阿纳托尔那张依旧试图维持悲悯的脸上!

“这是石瑶镇的泥土!里面浸透了华夏百姓的鲜血!浸透了被你们那些钢铁怪物撕碎的孩童的骨肉!这里面,还有你们口中‘异端’、那些试图保护家园的异能者的残骸!更有被你们无情卷入、惨死其中的异邦平民!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保护!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熔岩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气味,狠狠烙印在空气里,烙印在每一个代表的灵魂上:“看看那些全息影像!看看那些在你们‘神圣’徽记下哀嚎、被碾碎的灵魂!听听那些绝望的哭喊!那是地狱的丧钟在为你敲响!”

他猛地将容器重重顿回发言台上!咚!一声沉闷如丧钟的巨响,容器内的焦土在剧烈的震荡中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用无辜者鲜血浇灌出来的圣光?”李振邦将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充满了刻骨讥讽和滔天暴怒的弧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天使手中斩落的炽焰之剑,带着焚尽一切虚伪的裁决之力,直刺阿纳托尔的心脏,也响彻整个死寂的安理会大厅:“那是地狱里燃烧的磷火!是魔鬼披着人皮的狞笑!是亵渎一切人性与神性的滔天罪恶!”

他不再看阿纳托尔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身体控制不住微微摇晃的脸庞,猛地转向整个安理会环形会场。他的目光如两座骤然点燃的灯塔,穿透弥漫的阴霾,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决绝,如同钢铁的洪流,宣告着一个民族最后的底线与意志:

“华夏国,以石瑶镇三千七百二十一条无辜亡魂的名义!以被烈火焚毁、被鲜血浸透的故土尊严的名义!以被无情践踏、被肆意亵渎的人类基本和平准则的名义!正式提请安理会,依据《联合国宪章》第七章赋予的最高权力,请求对光明教廷发起最高级别制裁!授权一切必要手段,包括使用武力!讨伐元凶!伸张正义!血债——”

李振邦将军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裹挟着石瑶镇的冤魂与怒火,在巨大的环形穹顶下疯狂冲撞、回荡不息:

“——必须血偿!”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会场。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空气停止了流动,光线凝固在空中,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李振邦那句“血偿”的回音,如同沉重的铅块,一遍遍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也砸在每一个代表的胸腔里。

下一秒。

嗡…嗡…嗡…

刺耳的电子蜂鸣声打破了死寂,冷酷而高效。巨大的环形投票显示板上,代表席位的灯格如同被无形的瘟疫感染,一片片地亮起。不是象征支持的生机绿色,而是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色反对灯!以及大片大片如同墓石般冰冷的灰色弃权灯!

速度之快,几乎在李振邦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成燎原之势。法兰西代表,那位素以优雅理性着称的老绅士,在按下反对键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避开了李振邦的目光,视线垂落在桌面的纹路上,仿佛在研究某种深奥的哲学命题。

不列颠代表,面容冷硬如石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落下的瞬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决绝,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文件。德意志代表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按下的动作精准而迅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但旋即被更为坚硬的现实考量所覆盖,不过他们亮起了灰色的弃权灯。

而来自极寒国度的代表露西亚,这位以强硬着称的“北极熊”,粗壮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在李振邦和那罐焦土之间快速扫过,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句话被死死卡在喉咙里。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阿纳托尔那张惨白却隐含威胁的脸,以及对方指间那枚闪烁着不祥光晕的秘银戒指时,那丝犹豫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大外力强行压制的屈辱和无奈。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劲,重重拍在了灰色的弃权键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心碎般的回响。

几乎同时,扶桑代表几乎是匍匐般地按下了反对键,动作谦卑得近乎谄媚,目光却不敢与任何一方接触。高丽代表则显得犹豫不决,手指在弃权和反对之间徘徊了数秒,最终在感受到旁听席上阿纳托尔那冰冷如实质的注视后,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按下了弃权。其他中小国家的代表,要么紧随西方主要国家的步伐迅速亮起红灯,要么在巨大的压力下选择了沉默的灰色弃权。

偶尔亮起的几道绿色支持灯,如同狂风暴雨中几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微弱而孤独。它们来自于那些同样深受教廷扩张势力之苦、或与华夏有着深厚传统友谊的国家代表。

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而苍白,按下的动作带着巨大的勇气和显而易见的忧虑。然而,这几抹脆弱的绿色,在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刺目红色与冰冷灰色的映衬下,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显得更加绝望,更加讽刺,如同无边暗夜里几点即将被吞噬的萤火,更加凸显了整个会场的冷漠与背叛!

李振邦的心,如同被投入了液氮之中,瞬间冻结、碎裂、然后沉入无底的冰海深渊。那燃烧了整个胸腔、支撑着他发出雷霆之吼的滔天怒火,被这满目刺眼的红与灰,被这赤裸裸的、基于强权的背叛,瞬间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愤怒的岩浆凝固了,堵塞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立着,但支撑他的仿佛不再是骨骼和肌肉,而是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他死死盯着那片象征着世界“公理”与“正义”的投票板,那上面每一个亮起的红灯,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心脏,每一次都带出淋漓的血肉。

“本次袭击,”阿纳托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着虚伪的崇拜下,这一次,他不再掩饰,声音里所有的悲悯和无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宣告。他没有起身,依旧稳稳地坐在旁听席上,姿态恢复了最初的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闲适。

“其核心目的,乃是诛杀潜藏于石瑶镇的异端天道组织核心成员——云姝。”他的目光转向李振邦,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亲爱的李将军,我本不欲当众点明此节,乃是出于善意,为贵国保留几分颜面。”他的语气变得异常“诚恳”,却比最恶毒的咒骂更令人作呕,“还请贵国…自重。”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李振邦那因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然后,抛出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压垮一切凡俗抵抗的终极砝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威权:

“此乃…天使意志的神圣旨意!”

最后几个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会场。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那些刚刚按下反对或弃权键的代表们,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复杂情绪——无论是假装的遗憾还是真实的压力——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和恐惧所取代。

天使!

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早已超越了宗教信仰的范畴。它是这个剧变时代里,悬浮于整个人类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异能之源,是科技飞跃的密码,是凌驾于一切国家、一切世俗权力之上的绝对意志!反抗天使的意志?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阿纳托尔的话语,如同为这场注定失败的控诉盖上了最终的、带有神性烙印的封印。

说完这句,阿纳托尔缓缓地、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他动作优雅地拂了拂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恢复了那种悲悯肃穆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冰冷刻骨的宣告从未发生过。他无视了李振邦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无视了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视线,转身,迈步。他的步伐沉稳而轻快,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清晰而刺耳的声响。他走向会议厅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隔绝的大门,走得心安理得,走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布道,而非刚刚宣判了一个城镇的死亡和一个国家诉求的死刑。那身洁白的圣袍,在冰冷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

李振邦挺直的脊梁,在阿纳托尔那句“天使意志”出口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支撑着他站立、咆哮、控诉的那股钢铁般的意志,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仿佛一座历经千年风雨突然遭遇地震的山岳,然后,沉重地、无声地跌坐回宽大的座椅里。

当阿纳托尔搬出“天使”的名号,一切就已经注定。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血泪控诉,在这两个字的绝对威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怜。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他所熟悉、所为之奉献一生的那个由军事力量、外交博弈、国际法理构筑秩序的世界了。

天使,这凌驾于尘世之上的存在,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宰者与话事人。没有天使带来的异能觉醒,就没有如今个体力量的飞跃;没有天使散落的知识碎片,就没有科技那近乎畸形的爆炸式提升;同样…也就不会有石瑶镇那样,由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武器所制造的、精准而高效的灾难!这因果的链条,冰冷而残酷,如同绞索,早已套在了人类文明的脖颈上。

这根尖锐的刺,在华夏国高层内部,早已是看得见、摸得着、日夜刺痛神经的存在。科技的飞跃伴随着受制于人的窒息,力量的提升伴随着头顶悬剑的恐惧。他们比谁都更清醒地看到这繁荣表象下的巨大阴影与致命枷锁。

然而,这真相,却是绝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一旦挑明,不仅意味着与当前世界秩序(实质是天使秩序)的彻底决裂,更可能招致无法预测、无法承受的神罚。

这一次,“天命”——或者说那操纵着“天命”的所谓天使意志——没有站在华夏一边。它冷酷地站在了施暴者身后,为血腥的屠杀披上了“神圣旨意”的外衣。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紧紧攥住了李振邦的心脏。他坐在那里,肩膀微微垮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然而,在那双低垂的眼帘之下,在那被绝望冰封的瞳孔深处,一点火星却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冰冷与黑暗中,燃烧得愈加纯粹,愈加炽烈!那是绝不认输的意志!是华夏民族历经无数劫难淬炼出的、刻入骨髓的坚韧!是石瑶镇三千七百二十一条亡魂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的回响!

任何一个华夏人,都绝不会认!历史的长河无数次证明,这个民族可以在重压下匍匐,却绝不会在强权下真正跪下脊梁!

李振邦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冰冷的投票板上那一片刺目的红与灰,死死锁定在阿纳托尔即将消失在厚重门扉后的背影上。

那洁白的圣袍,那从容的步伐,此刻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亵渎!心中的怒火,并未因失败而熄灭,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在绝望的冰原上轰然升腾,燃烧得愈加狂暴,愈加决绝!

那罐盛放着石瑶镇焦土的密封容器,冰冷而沉重,依旧静静地立在他面前的发言台上。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宽厚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轻微的颤抖,缓缓地、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它。冰冷的触感透过特殊材质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灼烧灵魂的痛楚。掌心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泥土深处那凝固的绝望、焚烧的剧痛、和永不干涸的血泪。

阿纳托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门扉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会场内,死寂重新蔓延。代表们沉默着,无人敢与李振邦对视,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李振邦的手指,在那冰冷的容器壁上,一点点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闻。罐体中,那混杂着焦黑与暗绿的诡异泥土,仿佛感受到了这无声的誓言,在密封的空间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血债,必须血偿。

即使那审判席上端坐的,是自诩为神明的存在。

华夏国永远不会忘记今日在这里所受到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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