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走廊墙上,后颈还沾着井底藤蔓的黏液,凉得人发颤。
掌心那枚镜片硌着掌纹,镜中十二岁的自己正仰头冲我笑,校服领口沾着糖画的金粉——和六年前暴雨夜,我蹲在巷口给妹妹买糖人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那不是传送。老皮的尾巴扫过我耳垂,鼠须在我脸侧颤动,镜返,把活人记忆折进镜面当标本。
你看见的自己,是被提前进去的。
我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蹭过镜片边缘。
镜片凉得像块冰,却还残留着那男孩消失前的温度——他说救我妹妹时,呼吸喷在我手背上的热度,此刻还在掌心灼烧。
镜子里的记忆在动。白芷突然攥住我手腕,她的手指比镜片更凉,有人在翻阅它。她眼尾泛红,灵识波动像被风吹乱的蛛丝,是...是张阎?
我瞳孔微缩。
电疗室的灯就在这时地熄灭,黑暗里,走廊尽头传来铁门滑动的吱呀声。
那声音太熟悉了——安宁医院的巡逻医护每天凌晨三点换岗,现在才两点十七分。
他们察觉了。阿影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来,她现身时像团被风吹散的雾,匕首已经收回靴筒,青鳞说的地下场在废弃地铁三号线尽头,绿皮火车。
现在走,还赶得上拍卖会。
我摸了摸胸口的镜片,把它塞进贴肉的暗袋。
老皮顺着我衣领钻进去,爪子扒住暗袋边缘:鼠群探过路,火车里有三层识障阵,普通人进去会陷在记忆里出不来。
心丝。惊云伏在我脚边,喉间滚出低吼,它鼻尖翕动,雷纹在皮毛下若隐若现,空气里缠着细网,像...像有人拿针往我脑子里扎。
白芷闭眼感应片刻,睫毛簌簌发抖:心网阵她睁开眼时,眼底泛着青雾,布阵的人在等我们。
那就让她等个空壳。阿影拽过我的衣袖,指尖在我腕间点了两下,雷气顺着血脉窜进我体内,我封了白芷的印记波动,他们暂时追不上。
走。
废弃地铁的隧道比我想象中更黑。
霉味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惊云的雷光在前方开道,照出铁轨上厚厚的积灰——至少十年没人来过。
火车停在隧道尽头,绿漆剥落的车厢像头蛰伏的巨兽。
车窗上贴满泛黄的符纸,符纹边缘焦黑,门缝里漏出细碎的人声,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念账本:...八百五十...九百...
老皮从通风管探出头,胡须上沾着蛛网:识障阵在车顶,心网阵缠在车门把手上。它爪子比划了个抓挠的动作,我让鼠群咬断三根心丝,剩下的得你自己来。
阿影扯下我脖子上的围巾,蒙住半张脸:低头,别让镜娘的摄魂眼扫到。她指腹抹过我眼角,你眼底的红没褪干净,像刚发过疯。
车门一声开了。
车厢里比隧道亮些,顶灯是老式的钨丝灯泡,昏黄光晕里坐着二十来号人。
正中央站着个穿琉璃长袍的女人,发间插着半块镜面玉簪,她转身时,玉簪折射的光扫过全场——是镜娘。
下一件拍品。镜娘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钢丝,来自野人山断崖的密封信函,署名叶无归她指尖敲了敲展柜,玻璃下躺着个黑檀木匣,据传是玄冥宗叛徒临终手书,内藏地仙路隐秘。
全场寂静。
我坐在角落,帽檐压得很低,能看见玄雪的鞋尖——她穿玄色绣云纹的缎面鞋,正搭在旁边的座椅扶手上。
幽丝站在她身后,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她指尖轻轻点着扶手,七根半透明的丝线从她指缝里钻出来,其中两根擦过我的后颈。
五百灵币。玄雪开口时,声音像碎冰撞瓷碗。
我攥紧座椅扶手,银火在掌心跳动。
老皮在暗袋里轻轻咬了我一下——这是行动信号。
我起身时故意踉跄了半步,声音压得沙哑:六百。
玄雪的鞋尖顿了顿。
她侧过脸,眉尾挑了挑,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跟拍。
我继续加价,每次只加五十,节奏慢得像数钱:六百五。七百。七百五。
有几个买家开始跟风。
穿金丝绣鞋的胖子举了牌:八百。戴斗笠的灰衣人跟着:八百五。
玄雪终于动了。
她抬手指尖,绣云纹的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银铃:一千二。
全场倒抽冷气。
我摸出兜里的残符,那是从野人山古阵里捡的,刻着墨寒印的纹路已经模糊。
我把符拍在桌上,掌心银火舔过符面:一千三——附赠一段地仙路禁言令的原始口诀。
幽丝的指尖突然顿住。
她抬头看向我,眼白里浮起血丝,心网阵的丝线地收紧,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人拿锥子扎神经。
吱——!
通风管里突然爆发出鼠群的尖叫。
老皮带着上百只灰鼠撞碎了通风口的铁网,鼠潮扑向顶灯,灯泡接连炸裂,黑暗里银火地烧起来——我点燃了残符,墨寒印的残影在火光中浮现,像道黑色的雾。
闭眼!阿影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惊云的雷光窜上我的手臂,折射出一片刺目的白,我借着这道盲区扑向展柜,手掌按在玻璃上的瞬间,银火融化了锁扣。
木匣入手时烫得惊人,我几乎要松手。
但玄雪的银铃已经响起来,她的声音裹着内力:截住他!
幽丝的丝线缠上我脚踝,我挥起银火斩断两根,剩下的却越缠越紧。
阿影的匕首擦着我耳边飞过,割断了缠在我腰间的丝线:走!
车门!
我撞开车门的刹那,木匣地裂开。
信封飘出来,火舌从封口窜起,烧得比纸还快。
灰烬在空中打了个转,凝成一行血字:无归已死,但他的眼睛还在看着你。
剧痛从眉心炸开。
我踉跄着撞在铁轨上,有不属于我的记忆往脑子里灌——黑袍男人站在古阵中央,面前是个穿墨色道袍的老者,他吼得声嘶力竭:地仙路一旦重启,人间必成炼狱!
咳...我捂住嘴,指缝里渗出血。
镜娘的笑声从车厢里飘出来:恭喜得主...也替故人问一句:你还记得焚书那夜吗?
隧道口传来引擎声。
我抬头,一辆黑色防暴车正缓缓驶近,车顶的探照灯扫过铁轨,照亮了车身上半只血眼徽记——是心控局的标志。
木匣的余温还在掌心。
我摸了摸胸口的镜片,那里还留着男孩的温度。
突然,喉咙里泛起股腥甜,我捂住嘴,指缝里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