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在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混合的气息中,微弱地回荡,显得无比渺小,又无比刺耳。她看着那只露在白布外、紧握的、指关节惨白、指甲缝里渗着干涸血珠的右手——那只曾用生命刻下“李瘸子”血字的手。
它如今只是一件冰冷的遗物,失去了所有力量,只剩下一个凝固的、指向虚无的姿势。
木板空了。
上面所有沾血的图纸、照片、法医报告,那些曾承载着痛苦、证据和血淋淋真相的纸片,都被那个叫小赵的影子,如同清理垃圾般,一丝不苟地收进了那个冰冷的黑色证物袋。
连同尚云起这个人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都被那个深灰色的身影,用不容置疑的冰冷规则,彻底抹去。
“回收”。陈处最后那个手势,像一枚冰冷的铆钉,狠狠钉进了林珂的脑海。回收的不是文件,是这个少年作为“人”的全部意义。
他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从活体证据,变成了归档的标本。
巨大的悲痛和冰冷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想尖叫,想砸碎这病房里的一切,想把那个深灰色的身影从记忆里抠出来质问!可身体却像被抽空了骨头,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溅开微小的水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两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面无表情的护工推着一辆覆盖着白色塑料布、金属框架冰冷反光的推车走了进来。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而刺耳的摩擦声。他们动作熟练、沉默,带着一种处理日常事务的麻木。
没有多余的目光,没有一丝停顿,他们掀开病床上的白布,动作平稳地将那具覆盖着少年轮廓的、彻底沉寂的躯体转移到冰冷的推车上。
塑料布被重新拉上,覆盖了那张曾布满痛苦和执拗的脸,也覆盖了那只紧握的拳头。
推车转向,车轮滚动,朝着门口,朝着门外更深的、代表着终结的走廊黑暗滑去。
林珂猛地惊醒!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挡在推车前,声音嘶哑破碎:“等等!让我…再看看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推车停下。护工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丝被打断工作的、程式化的询问。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低声道:“林护士,请节哀。程序…得走了。”
程序。又是这冰冷的两个字。
林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塑料布下那个模糊的轮廓,看着那只被彻底覆盖的手的方向,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愤怒、质问、悲痛,都被这“程序”二字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护工推着车,绕过僵立的她,无声地滑出了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和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病床,床单上大片暗红的血渍狰狞刺目,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的伤口。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余韵。
“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林珂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墙角的污物桶旁,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身体因为极度的生理和心理不适而剧烈痉挛。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苦涩的胆汁。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额发。视线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右手——那只曾下意识去抓尚云起手腕、试图阻止他自毁的手。
就在刚才那声微弱的“滋啦”静电响起时,她的掌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灼”了一下。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毫无征兆地刺入她混乱的意识:陈处办公室!那个盒子!
那个在陈处办公桌上,被小赵用特殊仪器检测过、最终被陈处亲自锁进密码柜的、装着尚云起左肩断口处取出的“铆钉”碎片的…铅灰色合金盒子!
那枚铆钉,是这一切痛苦的源头,是陈处精密“铆钉”系统的核心!它被取出了,被“回收”了,像处理一件废弃的零件一样锁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杂着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欲,瞬间攫住了林珂!她要看到它!
她要亲眼看看那枚将尚云起钉死在证据链上、最终又随着他一同熄灭的冰冷刑具!
她要看看,陈处如此珍而重之地“回收”并锁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她的悲伤和无力。她胡乱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和冷汗,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猛地转身,冲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朝着行政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行政楼,顶层,陈处办公室外。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珂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知道陈处大概率还在指挥中心或者审讯室,但小赵…那个无处不在的影子…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内一片死寂。
赌一把!
她颤抖着伸出手,手指落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出乎意料地,门把手轻轻一转——门,竟然没锁!
林珂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不及细想,迅速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城市远处霓虹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巨大办公桌、冰冷金属文件柜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陈处惯用的那种冷冽的、如同金属和雪松混合的淡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办公桌后那个嵌入墙壁、闪烁着微弱待机指示灯的密码金属柜!那个铅灰色的合金盒子,就在里面!
她冲到办公桌前,心脏狂跳。密码…她怎么可能知道密码?
目光焦急地在桌面上扫视——堆叠的文件,笔筒,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金属底座台灯…没有任何线索!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瞬间,目光扫过办公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被随意搁置的、似乎是备用的、未拆封的…指纹采集贴片!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她猛地抓起桌上那个陈处常用的、冰冷的金属保温杯!
杯壁光滑,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和…极其微量的汗渍油膜!这是接触过陈处指纹最直接的东西!
林珂的手抖得厉害,她撕开指纹采集贴片,小心翼翼地将那层透明的粘性薄膜,如同拓印般,紧紧贴在了保温杯杯壁上陈处手握最频繁的区域!
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贴片揭下!
昏暗光线下,贴片上似乎真的留下了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纹路!
来不及多想,这已是唯一的希望!她冲到密码柜前,将那片承载着模糊指纹的贴片,猛地按在了密码柜冰冷的指纹识别区!
“滴…滴…滴…”
识别器发出单调的扫描声,红光闪烁。
林珂的心跳几乎停止!时间仿佛凝固!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解锁声响起!厚重的金属柜门,弹开了一条缝隙!
成了!
巨大的狂喜和紧张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空间不大,分上下两层。上层整齐地码放着几份标着“绝密”字样的黑色文件夹。
下层,正中央,静静地躺着那个她此行的目标——铅灰色的合金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
林珂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盒子。入手冰凉沉重,如同捧着一块寒冰,又像捧着一颗尚未引爆的炸弹。她将盒子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手指在盒子边缘摸索着。没有明显的锁扣,似乎是一个整体密封的结构。
她尝试着用力,盒子纹丝不动。就在她焦急之时,手指无意中按到了盒子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凹陷处。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精密仪器启动的嗡鸣声,从盒子内部传来!紧接着,盒子表面极其细微的接缝处,亮起了一圈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带!
“咔!”
一声轻响,盒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沿着那圈光带,缓缓地、无声地向上滑开!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一种奇特金属电离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盒子内部,衬着黑色的吸光绒布,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1.几块极其微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暗银色金属碎片。
最大的不过米粒大小,边缘带着熔融后又冷却的痕迹,表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量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组织。
正是那枚从尚云起血肉深处取出的“铆钉”残骸!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冰冷、残酷、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2.一个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晶片。晶片内部,无数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金色电路如同活物般流淌着微弱的光。
此刻,这光芒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这正是植入物核心的信号处理单元。
3.一份折叠起来的、打印在特殊防水纸上的微型报告。纸张边缘带着被激光切割的痕迹。林珂颤抖着拿起,展开。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极其微小的数据和图表,大部分是专业术语和代号,但她一眼就捕捉到了几个关键项:
植入体编号:SYq-001(源点)
生物电活性残留:检测到微弱、非典型、持续性弥散脉冲(强度:0.003μV,频率:0.01hz)报告备注:超出理论模型预测范围,性质不明,持续衰减中…建议:封存观察。
关联信标状态(01-wu, 02-Liu, 03-wang):信号同步湮灭。植入物物理结构出现未知量子层级崩解(速率:指数级),无法逆转。
最终评估:“源点”物理载体已终止。“共鸣网络”核心节点离线。系统效能归零。残留生物电脉冲…存疑。
“生物电活性残留…微弱…持续性弥散脉冲…存疑…”
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珂的视网膜上!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尚云起…他的身体虽然死了,但那枚铆钉…或者说,那枚铆钉与他身体之间某种更深层的、无法被现有科学解释的联系…
还在?还在以这种微弱到极致的方式…弥散着?如同幽灵般不肯消散?
就在这时!
“滋…嗡…”
办公桌上,那个被打开的铅灰色合金盒子内部,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片,毫无征兆地再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它内部流淌的金色电路光芒不再是微弱弥散,而是骤然变得明亮、凝聚!
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垂死前的回光返照!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指向性的脉冲信号,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从晶片中扩散开来!
几乎就在这脉冲扩散的同一瞬间!
“啊——!”
林珂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痛苦的惊叫!她一直紧握着合金盒边缘的右手,掌心处那曾被微弱电火花“灼”过的位置,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
一股尖锐、冰冷、直达灵魂深处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
剧痛之中,眼前并非一片黑暗!无数破碎、混乱、带着强烈情绪的画面,如同失控的电流风暴,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锈蚀的钢筋!冰冷刺骨的河水!沉重的预制板带着死亡的阴影轰然砸落!
一双在浑浊泥水中绝望睁大的眼睛!是父亲!是尚大成!
一个矮胖的身影(李瘸子)在远处工棚门口惊恐回望的脸!
一张油腻、镶着金牙、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刘金牙)!
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拍在桌子上的肥厚手掌(王大海)!
一个穿着考究丝绸睡衣、站在巨大电子屏幕前、镜片后闪烁着冰冷算计光芒的背影(钟先生)!
最后!是一枚冰冷、旋转着、带着螺旋纹路的微型铆钉!
它如同死神的子弹,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屏幕前那个背影的后心,激射而去!
“呃——!”
林珂痛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文件柜上!
手中的合金盒子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盒子里的晶片光芒瞬间熄灭,彻底化作一块冰冷的死物。
脑海中的风暴骤然停歇。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掌心一片火辣辣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她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柜子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那是什么?
是幻觉?是那枚铆钉残留的生物电脉冲引发的神经错乱?还是…某种…传递?
那个被铆钉瞄准的、镜片后闪烁冰冷光芒的背影…钟先生!
“啪嗒。”
办公室的门锁,就在此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转动声。
林珂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头,惊恐绝望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厚重的实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