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承宗那孩子还小,未来如何,尚未可知。此事不急在一时。等孩子们再大些,看看他们的志向和能耐再说。眼下,你们兄弟俩,给老子把眼前这摊子事弄好,才是正经!”
老爷子一锤定音,既安抚了李建成,也没完全否决李世民的提议,留下了充分的余地。
李建成哼了一声,重新瘫回椅子,嘴里嘟囔:“反正谁也别想打我儿子的主意……”
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李世民也见好就收,笑着给李建成斟了杯茶:“大哥消消气,我就这么一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一场可能的风波,在李渊的调和下暂时平息。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但两仪殿内,父子几人围着炭火,喝着热茶,虽然偶有争执,但那血脉相连的纽带与共同的家族利益,终究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而关于下一代的规划,如同一颗种子,已然埋下,只待未来生根发芽。
李家父子四人一直坐着喝茶闲聊,从家国大事扯到童年糗事,直到黄昏时分,宫灯初上,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老李头自然还是熟门熟路地跟着李建成一起回了唐王别院。
在宫外住了一段时间,他是越发厌烦皇宫里那四面高墙、规矩森严、连打个喷嚏都得讲究仪态的生活。
唐王别院多自在,想遛弯就遛弯,想睡觉就睡觉,在自己的小院当中哪怕是想光着膀子也没人敢多说半句。
不过,这次出宫,与往常略有不同。
李渊身边还跟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宫装美人——万贵妃。
老爷子这回可是有备而来。
为啥?有些瘾,他憋不住了!
天天晚上抱着软糯可爱的大孙子睡觉,虽然享受天伦之乐也挺开心,但终归没有抱着……是吧?!
这其中的微妙差别,懂得都懂。
本来从宫里出来就已近傍晚,再加上饮了酒,回到熟悉又自在的唐王别院,父子二人都被那酒意和松弛感包裹,草草用了些点心,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小承宗还记得这些日子和皇爷爷睡的温暖,蹬蹬蹬跑过去,抱着李渊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要求:“皇爷爷,承宗今晚还想跟您睡!”
还没等李渊开口,紧随其后的郑观音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儿子给“拎”了起来,轻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把小家伙给带走了。
小承宗挣扎着,一脸不解,被母亲抱着往外走时,还回头委屈巴巴地望着皇爷爷。
李渊看着大孙子那模样,心里有点小小的心虚和不舍,但瞥了一眼身旁垂首而立、脸颊微红的万贵妃,那点心虚立刻被一股老当益壮的燥热给冲散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地摆摆手:
“乖孙,听话,跟你娘去睡!”
郑观音抱着儿子走出院子,看着小家伙还在嘟囔,忍不住在心里悄声说了一句大实话:
“傻儿子,有万贵妃在,你呀,不香了你知道吗?”
夜色渐浓,唐王别院的各个院落也陆续熄了灯火。
李建成的房中早已鼾声微起,而李渊的寝殿内,却是红烛高烧,暖意融融,另有一番不同于含饴弄孙的、只属于成年人的静谧与春意。
李建成依旧醒得很早,不是自然醒,是难受醒的。
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难受,就是浑身不得劲,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被水泡发的棉花,沉甸甸、晕乎乎。
想来是昨天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后劲儿上来了。
这一晚上,他睡得极不踏实,做了许多光怪陆离、风牛马不相及的梦。
一会儿是前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碎片;一会儿又置身岭南湿热瘴疠之地,看着新培育的稻种抽穗;转眼间又到了北疆朔风凛冽的草原,与李靖商讨着对高句丽的作战方略……
画面陡然一转,竟是自己身着衮冕,高坐龙椅,接受百官朝拜;紧接着,便是那挥之不去的玄武门,血色弥漫,喊杀震天……无数的人和事,前世的、今生的,真实发生的、臆想担忧的,交织在一起,疯狂上演。
这一觉睡得身心俱疲,当真就比他娘的打仗还要累挺!
李建成睁开眼,望着头顶熟悉的帐幔,缓了好一会儿神才确认自己身在唐王别院。
他揉了揉如同被念了紧箍咒般发胀的脑壳,挣扎着下了床榻,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大杯隔夜的凉茶。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那股子燥热和胀痛似乎才被压制下去少许,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一些。
他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总算活过来了几分。
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坐在桌旁,慢慢地吞吐着烟雾。
白色的烟圈在清晨微光中袅袅升起,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下午还要主持发改委的第一次常务委员会议,长孙无忌、魏征那帮子都是个顶个的优秀,他得提前捋捋思路,想想怎么把这帮牛鬼蛇神拧成一股绳,让大家都能尿到一个壶里,让他们乖乖给自己(和大唐)干活。
还他娘的真是不得闲啊!
想到这里,他又猛地吸了一口烟,狠狠下定决心:自己儿子承宗,日后必不能走这条路!
当个富贵闲散的逍遥王爷多好,何必像他老子一样,劳心劳力,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一支烟抽完,精神了许多。
他唤来早已在外等候的侍女下人,洗漱、更衣,又勉强用了些清粥小菜垫了垫空空如也的肚子。
他知道,这上午也不会闲着。
按照惯例,今天是他媳妇儿郑观音娘家人,郑家那一支的兄弟姐妹、子侄晚辈前来拜年的日子。
这过年嘛……走亲戚,迎来送往,热闹是热闹,可也着实麻烦。
可过年不就是如此吗?
人情往来,家族维系,说到底,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看在自家老婆郑观音的面子上,看在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内院的份上,他也得打起精神,好好招待不是?
整理好衣袍,李建成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标准的、热情又不失亲王威仪的营业性笑容,迈步向前厅走去。
新的一天,新的“战场”,从应付亲戚开始。
大概上午时分,郑家乌泱泱一大帮人,足有二三十口,便登门唐王别院。
其中几个在朝堂为官的,深知李建成下午还有“大唐发改委”的要紧会议,故而特意将拜年的时辰往早里赶,既全了礼数,也不至于耽误正事。
李建成和郑观音夫妻二人自是打起精神,在前厅热情接待。
一时间,厅堂内笑语寒暄不绝于耳,辈分高的、官位显的,自有李建成亲自陪着说话;各房的女眷孩童,则由郑观音引领着在内院另设茶点招待,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李头李渊许是知道今天上午他家大郎要接待郑家亲戚,自己这个太上皇在场,反而让众人拘束;又或许是昨夜与万贵妃“久别重逢”,折腾得有些猛了,年岁不饶人,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
他便乐得清闲,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赏赏雪、喝喝茶,压根没露面。
即便如此,郑家之人也绝不敢怠慢这位虽已退休但余威尚存的太上皇。
他们精心准备了一份年礼——一幅王右军(王羲之)的真迹,外加一方质地上乘、雕工古朴的端砚。
这份礼,既显耕读传家、书香门第的底蕴,价值也极为贵重,足见郑家作为传承数百年的山东望族,在人情世故上的老道与周全。
老李头自然笑纳,毫无心理负担。
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白捡的便宜。
反正自己现在就是个没权没势、安心养老的退休老头子,他们非要孝敬,自己若是不收,反倒显得矫情,拂了人家的心意不是?
那多不好。
招待着郑家众人好酒好菜,宾主尽欢。
待到临近午时,郑家人起身辞行。
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在族中辈分极高的老者,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黄金材质、沉甸甸、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实心长命锁!
老者满面慈祥地将这金光闪闪的“重礼”挂在了小李承宗的脖子上。
好家伙!
这玩意儿的分量,可真不比前几天他四叔李元吉给的那两贯铜钱的压岁钱轻多少!
直坠得小家伙脖子一缩,小脑袋都差点抬不起来,只能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胸前这块能闪瞎人眼的“负担”。
李建成和郑观音见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郑家对承宗这位唐王嫡长子的重视与期许。
他面上带着感激的笑容,口中连称“长者赐,不敢辞”,顺势也拿出了准备好的回礼——一张制作精美、由大唐皇家商行发行的五折白银会员卡。
郑家人双手接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
虽说省下来的这点银钱,对于传承了近千年、家资巨万的荥阳郑氏而言,属实算是“三瓜俩枣”,根本看不上眼。
但谁又会嫌弃能省钱的东西呢?
更何况,这会员卡背后代表的,是与皇室商业体系的紧密联系,是一种身份和渠道的象征,其意义远非折扣本身可比。
一番热络的告别后,郑家大队人马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建成看着儿子脖子上那闪亮又沉重的长命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赶紧先帮小家伙解下来,生怕把他那细嫩的小脖子给压坏了。
送走了郑家一众亲戚,李建成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长长舒了口气。
这迎来送往的活儿,比在朝堂上跟人勾心斗角还累人。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下午的会议还有些时辰。
“再去躺一会儿吧……养养神,下午还有正事要折腾。”
他自言自语着,转身朝着内室走去,打算抓紧时间补个回笼觉,驱散昨夜残留的宿醉和疲惫。
就在李建成这位唐王忙着应付娘家亲戚的同时,皇宫大内的李世民亦未曾得闲。
身为国舅兼心腹重臣的长孙无忌,依照礼数,携妻带子,准时入宫向皇帝妹夫和皇后妹妹拜年。
李世民于丽政殿设下家常便宴,长孙皇后亲自张罗,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李丽质等几个嫡出子女也在场作陪,氛围比起昨日的宗室大宴,更添了几分亲人间的随意与温馨。
宴席结束后,因着下午都要一同前往唐王别院参加“大唐发展改革委员会”的首次会议,长孙无忌便没有立即告辞离去。
李世民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内侍在殿外伺候,与长孙无忌移步偏殿。
一壶上好的醒酒浓茶沏上,君臣二人对坐而饮。茶香袅袅中,李世民神色稍敛,开始给长孙无忌大致透底下午会议的议程和已知的参会人员名单。
说真的,起初长孙无忌在得知想要坐上这“发改委常务委员”的位置,竟需要舍掉现有的、权柄赫赫的吏部尚书实职时,他内心是极其不乐意,甚至有些抵触的。
吏部,那可是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考绩的“天官”,是实打实的权力核心!
但他长孙无忌是何等人物?
仅仅是一瞬间的权衡,那点不乐意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明悟和决断。
发改委!
这由陛下和唐王亲手打造、超越现有三省六部架构的新机构,日后定然掌握着整个大唐最尖端、最优先、最能决定国运走向的核心事务!
自己若能成为其核心的“常务委员”,就等同于站在了所有政策制定和资源调配的源头!
这不仅能让他提前得知、甚至参与决定朝堂的未来动向,更能将长孙家的影响力深植于大唐未来的发展命脉之中。
这对于长孙家而言,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
用一个眼前的、或许会随着政局变动而波动的吏部实权,去换取一个立足于未来、潜力无限的决策席位,这买卖,在长孙无忌看来,确实做得过!
然而,龙椅上那位,以及他那位看似惫懒实则心深似海的唐王大哥,还有在幕后稳坐钓鱼台的太上皇,再加上个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的齐王——老李家的父子四个,有一个算一个,就他娘的没一个是傻的!
他们自然比谁都更明白这十席常务委员手中即将掌握的,是怎样一种超越传统官职、足以撬动整个帝国未来的权力。
于李唐皇室而言,于大唐帝国的长治久安而言,他们固然可以凭借雷霆手段,暂时将如五姓七望这类现有的世家门阀压制下去。
但是,历史的潮流滚滚向前,纵然能把这一茬世家干趴下,却也阻挡不住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其他新贵家族的崛起。
每一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风口”,一旦踏准了,抓住了机遇……真就是一头猪,站在风口上都能被吹上天!
更何况是这帮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的家伙?
将他们聚集在发改委,给予巨大的权力和资源,无异于亲手为他们家族的崛起插上了翅膀。
这一点,李家父子心知肚明。
但是,总不能因噎废食!
难道因为害怕这些能臣的家族借此坐大,就停滞大唐发展的脚步?
就放弃集中力量办大事、引领帝国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绝佳机会?
这无疑是愚蠢的。
所以,委员会这个“框子”就显得至关重要。
它既是一个汇聚顶尖智慧、推行强力政策的平台,更是一个精巧的牢笼。
随着后续各项章程、条例、监督机制的不断完善,所有试图借助委员会东风起飞的家族,都必须按照李家父子亲手制订的游戏规则来玩。
资源可以给你,政策可以倾斜,但发展的方向、利益的分配、权力的边界,必须由长安城最高的那座宫殿来定义。
你想带着家族起飞?
可以,但缰绳必须握在皇室手中,航向必须符合帝国的整体利益。
谁敢越雷池一步,谁敢试图挣脱这个“框子”另立山头,甚至挑战皇权……
估计谁也不想尝一尝九族上下,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一起“羽化登仙”究竟是他娘什么样的一种滋味。
被点名参加“大唐发改委”首次常务委员会议的众人,自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不仅仅是寻常的公务,更是踏入一个全新权力核心的入场券,谁敢怠慢?
午饭后稍稍歇息了片刻,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众人便纷纷动身,前往李建成的唐王别院。
有趣的是,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两份年礼。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大过年的,第一次登唐王殿下的门,又是去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怎么能空着手去?
于公于私,这礼数都必须周全。
这第一份厚礼,自然是给他们未来的顶头上司、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唐王李建成准备的。
金银珠玉未必能入这位殿下的眼,多是些投其所好的雅物,或是难得的地方特产,价值不菲,心意更重。
而这第二份,则是为居住在唐王别院的太上皇李渊准备的。
老爷子虽然退了休,但余威犹在,更是皇帝和唐王的亲爹。
趁着年节机会,给太上皇送上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既显臣子孝心,更是对李唐皇室整体的尊重,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皇帝陛下李世民嘛……
逢年过节的,陛下不赏赐他们也就算了,哪还有脸管他们要东西。
况且给皇帝送年礼?
那是规矩所不容的。
能给太上皇和唐王送上心意,已经算是钻了“家宴”和“私邸”的空子,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忠诚与亲近。
老墨三人自然由李建成提前安排了人去通知,确保他们不会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