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声音,而是一股纯粹的精神风暴,裹挟着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陈萱和林海的意识深处。防护服和面罩在这股力量面前形同虚设。
陈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强行塞进了沸腾的油锅,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扭曲的感知、歇斯底里的嚎叫轰然炸开。她看到血肉在菌丝下溶解,看到亲近之人互相撕咬,看到黑暗如同活物般吞噬光线……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多年狙击手磨练出的钢铁意志让她在崩溃的边缘死死守住了一丝清明,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视野被一片血红覆盖。
而本就濒临极限的林海,遭遇的冲击更为可怕。那精神风暴如同找到了最合适的突破口,疯狂涌入他千疮百孔的意识和身体。剧痛、失血、疲惫、负罪感……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股外力无限放大,然后搅碎、重组。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碎片,又被那些疯狂的意念强行粘合,投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由纯粹痛苦构成的漩涡。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从喉咙最深处挤出的嘶哑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左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指甲翻裂,在金属网格上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两人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那巨大的、搏动着的肉瘤似乎达到了某种极限,暗红色的光芒骤然收缩,紧接着,如同心脏舒张般,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孢子浓雾从它表面无数的褶皱和气孔中喷涌而出!
这雾气带着强烈的、甜腻中夹杂着腐臭的气味,即使隔着面罩也无法完全阻隔,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坑洞边缘。雾气中,那些暗红色的菌类增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疯狂蔓延、蠕动!
陈萱强忍着大脑被撕裂的痛楚,看到林海的身体在孢子雾中剧烈颤抖,防护服下裸露的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尤其是他手臂上刚才被怪物划伤的地方,周围的菌斑正在迅速扩大、颜色加深!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萱不知道那钥匙插入插槽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再不离开,林海会立刻变成那些怪物中的一员,而她自己,也撑不过下一秒!
她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林海,向后退去。她的动作踉跄而狼狈,与之前狙击手的冷静判若两人。孢子浓雾严重干扰了视线,脚下的菌毯仿佛活了过来,试图缠绕她的脚踝。
“嗬……呃……”林海在她拖拽下发出无意义的音节,眼神完全被一种疯狂的暗红色占据,他开始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左手反抓住陈萱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她的防护服。
“林海!是我!陈萱!”陈萱嘶吼着,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肘关节麻筋上。林海手臂一软,力道稍松。陈萱趁机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拼命向着来时的平台方向撤退。
每退后一步,那精神层面的压力似乎就减弱一分,但孢子浓雾的侵蚀依旧存在。场强指示仪早已报废,陈萱只能凭借感觉和记忆,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和疯狂滋生的菌毯间艰难穿梭。
来时路上那些原本相对“安静”的菌类增生,此刻都变得异常活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丛如同巨大暗红色木耳的菌体猛地从侧面弹起,朝着陈萱的脸部罩来!陈萱下意识偏头,那东西擦着她的面罩边缘掠过,粘稠的液体在面罩上留下一道污痕,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更糟糕的是,之前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些在废墟阴影中徘徊的扭曲身影,此刻也被惊动,发出阵阵嘶嚎,从浓雾中蹒跚着围拢过来!它们的数量,远比预想的要多!
陈萱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围堵,后有那个不断散发疯狂与毁灭的肉瘤源点,他们似乎陷入了绝境。
她将林海护在一段相对坚固的、倒塌的金属梁柱后面,自己则依托掩体,用手枪点射那些靠近的感染者。子弹打在它们被菌毯覆盖的身体上,效果不佳,只能稍微延缓它们的脚步。手枪子弹也所剩无几。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辜负赵志强的牺牲,辜负林海的坚持,辜负所有被这场灾难吞噬的人?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林海死死攥在左手中的那把潜水刀。刀身上,还沾染着之前那个怪物的粘稠液体,而在那暗褐色的污秽之下,靠近刀柄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标记——
那是一个抽象的、如同三片花瓣旋转的符号!
“指引者”的标记?!怎么会刻在林海的刀上?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阿娣留下的硬盘,赵志强留下的指南针,老人留下的防护服和指示仪,还有这把刻着标记的刀……所有的线索,似乎并不仅仅是引导他们找到“源点”,更像是在……为某个关键时刻做准备?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没有时间深思。
周围的嘶嚎声越来越近,浓雾中晃动的扭曲身影越来越多。
陈萱看了一眼意识混乱、身体正在发生可怕异变的林海,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钥匙。
启动那个装置,或许是唯一可能逆转局面的方法,但同样可能是加速毁灭的开关。而不启动,他们必死无疑。
没有选择了。
她猛地将林海往掩体深处推了推,确保他暂时不会被流弹或怪物直接攻击。然后,她深吸了一口面罩内污浊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她将打空的手枪扔掉,反手抽出了背上的狙击步枪——尽管在这种环境下,狙击步枪几乎无法发挥威力,但这是她最信任的伙伴。
她要用自己作为诱饵,引开这些怪物,为林海,也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冲向那个肉瘤上方的机械臂!
就在她准备冲出掩体的刹那——
“砰!砰!砰!”
一连串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枪声,突然从他们来时的平台方向响起!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几只最靠近掩体的感染者头部,打得它们踉跄后退。
陈萱猛地回头。
只见弥漫的孢子浓雾中,一个穿着同样老旧灰色防护服、身形瘦削但动作异常矫健的身影,正端着一把老式的步枪,一边精准点射,一边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突进!
是那个气象站的老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动作迅捷得不似年迈之人,他利用废墟的掩护,不断变换位置,枪法奇准,每一颗子弹都有效地阻滞了感染者的包围。
“丫头!带他往东侧缺口走!快!”老人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东侧?结构图中那里确实标记了一个紧急疏散通道,但之前判断可能已经坍塌堵塞!
陈萱来不及多想,老人的出现如同雪中送炭。她立刻架起林海,按照老人指示的方向冲去。
老人则留在原地,利用地形和精准的枪法,死死拖住了大部分感染者的脚步,他的身影在浓雾与疯狂的菌类增生中,显得如此孤独,却又如此决绝。
陈萱拖着林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间穿行,终于找到了那个被部分掩埋的缺口。缺口后面,是一条狭窄向下、布满碎石和管道的紧急通道。
在她最后回头的一瞥中,看到老人打空了步枪子弹,毅然拔出了一把军刺,与涌上的感染者缠斗在一起,瘦削的身影瞬间被暗红色的浓雾和疯狂的嘶嚎吞没……
她没有时间悲伤,奋力将林海拖进通道,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拉过来,勉强堵住了缺口。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林海体内那令人不安的、仿佛菌丝在皮下蠕动的细微声响。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林海的情况正在急速恶化。而那个巨大的肉瘤,依旧在坑洞中心,如同邪恶的心脏,缓缓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