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睦州城下的对峙
睦州城头的官兵，这个把月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自从帮源洞那边传来消息，说方腊不仅没被童贯枢相剿灭，反而闹得越来越大，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可当真正看到远处地平线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一眼望不到头的旌旗时，守城的士卒们才明白，之前的担心，那都是小打小闹。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穿透清晨的薄雾，从远处传来，像是死神的叹息，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紧接着，是沉闷得让人胸口发慌的战鼓声，“咚……咚……咚……”，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子碾碎一切的压迫感，由远及近。
“来了！方腊来了！”城头上，一个眼尖的年轻士卒指着远处，声音带着哭腔，腿肚子直打颤。
只见睦州城北门外那片开阔的野地上，先是出现了几个黑点，随即迅速扩大、蔓延，变成了一条蠕动的黑线，继而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刀枪反射着初升的阳光，泛起一片令人胆寒的冷冽。数不清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最大的那面赤红旗上，一个遒劲的“方”字，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痛了每一个守军的眼睛。
队伍沉默地前进，除了脚步声和鼓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喧哗。可正是这种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让人恐惧。这支军队，带着一股刚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的煞气，稳稳地停在了离城墙一箭之地的地方，然后如同磐石般定住。那种森然的纪律性，让城头上见惯了厢军散漫作风的老兵们心里直冒凉气。
“都……都给我稳住！弓弩手上前！滚木礌石准备！”睦州都监王仁穿着擦得锃亮的铠甲，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城楼，声音尖利，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他扒着垛口往外一瞧，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我的亲娘哎！这他娘的是草寇？这阵势，这杀气，比童枢相带来的禁军也不遑多让啊！
王仁心里骂翻了天，把童贯和那些报信不准的探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是说方腊只剩残兵败将，困守孤洞吗？这他娘的是残兵败将？看这人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城下的军阵中，一员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猛将，正骑在马上，手搭凉棚，仔细打量着睦州城的防御。正是庞万春。
“啧，这睦州城，墙倒是修得挺高。”庞万春咂咂嘴，对身边的副将说道，“王仁那厮，估计正尿裤子呢。”
副将嘿嘿一笑：“将军，咱们是直接开打，还是先喊话？”
“打个屁！”庞万春一瞪眼，“圣公说了，先礼后兵！再说了，咱们的家伙事还没准备好呢。”他回头吼了一嗓子，“儿郎们！把咱们的大家伙推上来！给城上的老爷们听个响！”
命令传下，军阵分开，几十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绝对结实的投石机，被士卒们喊着号子，“吭哧吭哧”地推到了阵前。这些是占了睦州外一处废弃土窑后，由天机院的人带着俘虏的工匠，日夜不停赶工出来的，虽然样式简陋，但用料扎实。
城头上的王仁看到这些庞然大物，眼皮狂跳：“他……他们想干嘛？快！快放箭！不能让他们靠近！”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下，根本够不着距离，软绵绵地落在了空地上。
庞万春不屑地撇撇嘴，大手一挥：“放！”
负责操作投石机的士卒们，用火把点燃了裹着油脂的麻布球，或者搬起沉重的石弹，放入皮兜。
“嗡——！”
机械扭动的沉闷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破空声！
几十个燃烧的火球和沉重的石弹，划出死亡的弧线，朝着睦州城的北门城墙和城楼呼啸而去！
“趴下！快趴下！”王仁魂飞魄散，第一个抱头蹲下，躲在了垛口后面。
“轰！”“嘭！”“咔嚓！”
火球砸在城墙上，火星四溅，点燃了城楼的木质结构；石弹有的砸中垛口，碎石乱飞，溅得守军头破血流；有的越过城头，落入城内，砸塌了民房，引燃了草垛，引起一片惊恐的哭喊声。
虽然这轮轰击造成的实际伤亡不大，但对守军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城头上顿时乱成一团，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军官的呵骂声、伤者的哀嚎声、百姓的哭喊声混成一片。
“不准乱！不准乱！谁敢后退，立斩！”王仁强撑着站起来，挥刀砍翻了一个往后跑的士卒，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
城下，庞万春满意地看着效果，对副将说：“看到了吧？这就叫敲山震虎。告诉弟兄们，分批吃饭，轮流休息。攻城？还早着呢！咱们先陪王都监好好玩玩。”
他这“玩玩”，可把城里的王仁和守军给玩惨了。投石机时不时的就来上几发，也不强攻，就是不让城上的人安生。睦州城就像被一群恶狼围住的肥羊，狼不急着下口，却用爪牙不停地戏弄，让羊在恐惧中耗尽力气。
睦州城内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富户开始偷偷打包细软，穷人们则只能绝望地祈祷。方腊的威名（或者说是“恶名”）早已传遍两浙，有人说他青面獠牙，专吃小孩；也有人说他替天行道，分田分地。但不管怎么说，刀兵一起，最先遭殃的，总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方腊并没有亲临最前线，他坐镇中军，听着庞万春派人送来的战报。
“圣公，庞将军已按计划进行威慑性攻击，城头守军已显慌乱。”韩冲禀报道。
方腊点点头，目光却看向睦州城两侧的山峦：“睦州城高池深，强攻伤亡必大。王仁不足为虑，但我等要的，不是一个打烂的睦州。告诉万春，继续施压，疲敝其军心。另外，让你的人，加紧探查周边小路，看看有没有可能出奇兵的地方。”
“是！”韩冲领命而去。
方腊又对身旁的赵普说：“城破之后，安抚百姓、清点府库是重中之重，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粮草，睦州是州府，库存应该不少。”
赵普躬身：“圣公放心，属下已挑选精干吏员随军，只等城破，即刻接手。”
方腊的目光最后落在邵仙英身上：“仙英，伤员救护、粥棚设置，也要预备起来。仗一打起来，这些都是救命的事。”
邵仙英温婉却坚定地点点头：“妾身明白，药材、布匹、粮米都已备好，随军妇人也都组织起来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此时的睦州城，在方腊眼中，已不仅仅是一座即将攻克的城池，更是他“天策府”能否真正立足，实现“涅盘”的第一块试金石。
而城内的王仁，还在指望童贯的援军，指望城墙的高度，指望方腊这群“草寇”粮草不济，自行退去。他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拥有超越时代眼光和坚定意志的对手，以及一部已经开始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
睦州城下的对峙，才刚刚开始。但胜负的天平，从方腊大军出现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倾斜了。真正的悬念在于，这座城池，将以何种方式，被纳入“天策府”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