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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追赶着跑进一片很大的桑树林。这片桑树林像是在一片很大的空地上。每一棵桑树都很高大。像我家宅院后面土墩上的那棵大火桑,树枝朝上,像大伞一般地倒着撑开。我似乎并不知道是谁在追我,为什么追我?我只是自顾着逃进桑树林。逃进了桑树林,我才看见桑树林里有许多很大的坟包。坟包都像是不久前才入葬的。我一下子害怕了起来。一个大坟包却突然一裂为二,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文中所描述的。只是裂开的坟包并没有飞出一对漂亮的蝴蝶,而是,缓缓地升起了一只紫红色的大棺木,我吃惊地大叫了一声,扭头便跑……

在我幼年时,曾在小镇“桥弄”东侧的一间过道间里,看到过停在那儿的一具紫红色的大棺木。大棺木被一扎扎的稻草把遮掩着,只露出一个紫红色的角。因为,这间过道东西朝向,西侧的门又常年在“桥弄”两侧高楼的阴影下,屋子里显得很暗。棺木露出的那一角乍看之下是黑的。后来,大棺木被抬到一个很大的空地上,才发现它竟是紫红色的。

据大人们说,这具大棺木的主人,每年都请人对大棺木刷一遍生漆。已经接连刷了十几年,但主人的身体一直无病无灾。无缘使用这具大棺木,所以,只得一年复一年的刷生漆。十多遍的生漆刷下来,大棺木的外面像是被罩上了一层玻璃。通体闪闪发亮。有人说,这具大棺木是主人的寿材。因为早早地打好了,所以,才保得主人无病无灾。

那天,破“四旧”的那些人去抬这具大棺木时,是很费了一番周折的。

这具大棺木的主人早就耳闻要破“四旧”了,而且,早有人向他传言,他的这具大棺木已被列为小镇破“四旧”的重点。想想也是,这具棺木在这间过道里停放了这么多年,而且,每年都会被抬出来髹生漆,等于不停地在向小镇人炫耀它的富丽堂皇。破“四旧”来了,能不让人立马想起它吗!

小镇的一些人家,家中都设有神龛和祖宗的牌位。这些当然也都在被破之列。但神龛和牌位虽然每年都要祭拜,毕竟是小件的摆设,祭拜完了,可以将它们转移到更隐秘处,或者干脆藏起来。这具大棺木却不行。它是如此地庞大,能将它藏到哪儿去呢?

大棺木的主人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但是,他仍是一筹莫展。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躲过这场劫难。他甚至想,如果,他此时死了,棺木随他一起埋入地下,便一切烦恼也没有了。可是,尽管他一连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精神却一如既往好得很。哪怕是晚上不睡觉,第二天,照样没有丝毫的疲劳。

他曾去左邻右舍那儿,探他们的口风,希望他们能给自己出个好主意。这些平时经常相互帮衬的邻居,这些日子却总是神不守舍地接待他的造访,仿佛他们的心事比他还重。如果,他诚心刻意将话题朝棺木这边扯,他们却都故意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一下子把话题扯得远远的。尽说些不伤脾胃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将他的话意挡得远远的。像是怕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这让他既窝心,又伤心。唉!唉!还说是“远亲不如近邻”呢!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真让人寒心呐!

他在小镇上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但是儿子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来看他了。小镇上传言,将要破“四旧”的说法,儿子肯定也早已耳闻了。这大概是儿子故意不来看他的原因吧?

这些年来,儿子一直在埋怨他,说他不应该将好不容易积存下来的钱,全部花在了这口寿材上。儿子虽然没有跟他反目,心里的疙瘩这些年来肯定是越结越大了。他知道儿子家的生活条件不好。儿子工资不高,儿媳又在农村,前些年又响应政府的号召,争做光荣妈妈,接二连三地生了一大堆孩子,现在都一个个撑开了大嘴,像一窝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吵着要让人往里面投食呢!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钱也不多。他的这一丁点儿的积存,不是从自己的牙缝里抠下来的吗!一直说养儿防老,他就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妻子又早早地走了。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他难道还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吗?现在,临到自己老了,儿子又为父亲做过些什么?

前些年,趁着世道变更,好不容易从大户人家手中盘下这口寿材,自己能不为自己的百年之后做些盘点吗?儿子是靠不住了,能指望他什么呢?在他走时,儿子有能力让他光耀一回?按儿子家眼下的条件,他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这当然也不能全怪儿子。儿子也在为自己的家庭尽自己的努力。就好像自己当年为儿子尽努力一样。人生就这样轮回着。谁会去改变这一切呢?谁也不会去改变。谁也改变不了。

他翻来覆去想着这些问题,但这样一直想着,似乎并不能解决眼下他面临的难题。他想去找儿子,但找到儿子,儿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儿子能将这么大一口寿材藏哪儿去?儿子肯定会将这些年来憋在心里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一股脑儿地朝他发泄出来。但是,发泄了又怎样呢?难道发泄了,这口寿材便隐身了吗?如果真能这样的话,他还巴不得儿子能早点朝他发泄呢!

将这口寿材人不知鬼不觉地埋在儿子家的自留地里?儿媳妇娶了农村的姑娘,便有这点好,家里会有一块自留地。自留地虽然才巴掌那么大一块,种些蔬菜倒能弥补家里许多困难。那像小镇上的人家,双眼一睁开,就得寻思今天的开门七件事,在哪儿去找着落。哪一样东西不用花钱便能拿到手?儿子家的自留地虽然小,埋下一口寿材的地方还是有的。

但是,人没躺在里面,寿材怎么入土呢?将这么大的一口寿材从小镇上抬出去,一直抬到儿子家的自留地,能不被人发现吗?除非自己死了,已经躺在了里面,才能让人敲着锣,张扬地抬了去。可是自己一下子又死不了,这些天饭也懒得吃,茶也懒得喝,甚至觉也懒得睡。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反而精神比以前更好了。看来,阎罗王手中的那支笔还不肯在自己名字上打勾呢!难道自己想办法去寻死?闭上眼睛往小镇小河里一跳,一了百了?或者,拿根绳子往梁上一搭,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双脚一蹬?这是横死!听老人说,横死的人是要进枉死城的。死后还不能转世投胎。

不能转世投胎,他在枉死城里转来转去干什么呢?好在自己这一生,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用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用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用被地狱里的小鬼,挖眼,劓鼻,掏心。难道让自己在枉死城中一直晃来晃去?妻子是生病死的。她不可能进入枉死城。这么多年了,妻子早就转世投胎了吧?也不知道她已投胎在哪户人家?妻子一直那么胆小怕事,连地上的蚂蚁也不敢踩死,阎王爷的本子上肯定是有记录的。她不可能转世进入畜生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肯定早忘了他,喝了孟婆汤,妻子肯定什么都不再记得了。不然,她如果已经转世投胎了的话,为什么不来家找他呢?他可是从来没有搬过家,连家里的铺、桌子都没有移动过,还是跟妻子没有走前一模一样。但是,自己毕竟已是老了,满脸的皱纹,照镜子时,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妻子还能认识他吗?他真是愁肠百结。左也不好,右也不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爬起床来,走到屋外。左邻右舍都已闭门熄灯,整个院子里寥无人声。他从抽屉里找出那支手电筒,朝那个停着他的那具寿材的过道走去。过道临“桥弄”的那扇木门已经上了闩。显然,院子里所有外出的人都已返家。

他确信,过道间这晚上再不会有人进来,他走去他的寿材边,轻轻拎去遮掩在寿材上的那几束稻草。寿材的大头那边高高地翘着。他用衣袖轻轻地将落在寿材上的草屑擦去。电筒光照在寿材上,寿材上反射出一团圆圆的光亮。光亮中隐隐呈现出一份暗红。他俯下头去,吹了吹寿材上没有擦净的灰尘。光束下的寿材上顿时出现了一团蒙雾,他又用衣袖擦了擦,寿材上顿时显出了晶亮来,他爱惜地抚摸着棺盖,心中一片温暖。

他将棺盖轻轻地朝翘着的高头那边推。寿材露出了它的锦锈内饰:用锦瑖铺设的棺木内衬,在手电筒光束下折射出金丝,银丝的闪光。棺木内真是富丽堂皇。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干脆将围在寿材边的那些稻草把叠叠拢,捆作一捆,将这捆稻草,丢在棺木内侧的屋角。寿材周围的稻草一清理开。寿材的整体便显示了出来。手电筒光下的寿材,荧光闪闪,实在让这间过道蓬筚生辉了。

他兴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将床上的被褥整理了一下,枕头朝中间一放,卷起了被褥。抱起被褥去了过道间。他将棺盖再推开一些。将被褥铺了进去。他决定,早晨在家里吃饱了饭。白天就一直睡在棺木中。看破“四旧”的人能将他怎地!

寿材在过道间里露出了它的全部,让住在宅院里的人大吃一惊。原先,寿材只在稻草把底下露出一角。他们可以假装没看见,视之不理。现在不行了。想不见都不行。一踏进这过道间,寿材便落了个满眼,这怎么能让人受得了啊。更恐怖的是,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整天躺在里面,倘如哪家来个亲戚,一走进这扇木门,冷不丁从棺木里坐起个人来,不把人家吓死才怪!

左邻右舍纷纷指责寿材的主人,他却只将寿材盖露出一条缝,躺在里面假装没听见。左邻右舍终于忍不住了,派了代表,直接找了小镇负责破“四旧”的人。那个负责人正为小镇破“四旧”工作如何开局伤脑筋呢。一听到居然有这样的奇事,顿觉正中下怀。他忙召集了几个手下,随着来报告的人,去看个究竟。他们一走进那间过道,便被这具富丽堂皇的寿材震了个目瞪口呆。

早就听说了有这么一口棺木一直停放在那儿,没想到,这具棺木竟然这么漂亮。那去报告的人,将人一领进门,便立即闪入院中,瞬间没了踪影。那负责人的一个手下想去拍这具棺木,那负责人慌忙摇手制止。然后,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去棺木边,凑近那道盖缝听,果然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鼻息声。他微微一笑,招呼他的那几个手下。悄悄退了出去。

当天下午,小镇召开了“破四旧”现场会。在小镇北边的一块乱坟地里,堆起了一堆劈柴。看看各单位的负责人都到齐了,那负责人才让那几个事先挑好的精壮中年人,拿着木棍和绳索,赶去“桥弄”。之所以挑的是已婚的精壮中年人。是因为小镇历来有个风俗,未婚的青年是不能抬棺木的。认为未婚男子抬了棺木,会断子绝孙。

那几个精壮中年人一走进那间过道,果然看见一具漂亮的棺木放在那儿。那负责人也没有跟他们讲,棺木内还躺着个活人呢!他们将绳索穿过棺木下垫起的空间,四个人一发力,棺木便被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那棺木的主人正躺在里面呢。这时,晃悠悠的一下子,他还以为是自己躺地时间太长了。头晕呢!

四个人将棺木抬出了门,走下台阶的时候,棺木一倾斜,“砰”地一下,棺盖合上了。棺盖未合时,棺木放在那间过道,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棺木被抬出门时,棺木内突然亮了起来,那躺着的人正奇怪呢,这是晃晃悠悠了一下之后怎么又突然亮起来了?他正想欠起身来看个究竟,却听见“砰”地一声,棺盖合上了。这下他慌了,这寿材怎么动了呢?这盖子一合上,在里面不是要被闷死吗?他举手去推棺盖,棺盖纹丝不动。但是,他明显地感觉到,寿材是在动,而且,他已感觉有些气闷了。他只能直起喉咙喊了。

他刚一发声,抬棺木的那四个人便听到了。怎么回事?这楼棺木里有人呢!怪不得这么沉!可是,这人怎么是活的呢?四个人一慌张,腿一软,肩上的木棍便滑了下来。棺木一下子坐在了“桥弄”的石板路上。棺木被这么一震,棺盖又滑开了一条缝。里面躺着的人,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刚刚还真差一点被闷死哦!他欠起身子,从棺盖缝中伸出四根手指,想把棺盖缝拉得大一些。但伸出的那四根手指头,却让抬棺木的那四人吓坏了:这是不是诈尸啊!他们想拔腿就逃,但双腿都软软的,哪里还跑得动啊!他们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四根手指。

四根手指用力拉着棺盖,终于将棺盖移开了很大一截。里面哆哆嗦嗦地坐起一个老人来!老人一坐起来,棺木旁的那四个人倒不怕了:敢情是个活人呢!老人坐起来后,扭头一看,自己的寿材怎么在“桥弄”的石板路上了?他看见了那四个抬棺人,便出声责问;“你、你们怎么把我的寿材抬出来了?”

四人一听,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但老人坐在里面还怎么抬呢?得先将老人骗出来才行!站在老人身后的那人朝另外的三人做了个手势。四人同时放下木棍,朝四下散开。老人见他们想逃,慌忙爬出棺木来,想让他们将寿材重新抬回那间过道。谁知,他刚一爬出寿材,那四个人又飞快地聚拢来,抬起棺木拔腿就跑。

老人被吓得一愣神,寿材已是晃晃悠悠离他而去。这还了得!他赶紧拔腿便追。于是,那天的小镇上出现了精彩的一幕:四个中年男子抬着一具紫黑色闪闪发亮的棺木在前面狂奔,后面一个老头,拖着一双鞋子,追着、喊着。也许是老人毕竟年纪大了;或者是老人在棺木中躺的时间长了。他总是跑着跑着便跌倒了。但又飞快地爬了起来,朝远远的寿材追去。等他跑到会议现场。他的那具宝贝寿材已被架在了火堆上。寿材表面髹着的生漆,被大火一烧,已“哔哔剥剥”地开始裂开,一些像薄玻璃一般的小片片正在朝四下爆开。老人心里急,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老人后来是参加会议的人散会后,将消息传给了他的儿子,儿子急急地赶了来将他背回去的。回去后一直流泪不止,没几天便伤心而死了。老人死后,那具寿材因为被人当作“四旧”烧了,没有了东西收殓,老人的儿子只得去棺材铺,想为老人重新买具棺木。哪知,小镇的棺木铺一听说棺木要被当作“四旧”烧的。哪里还敢拔开店门?店门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是本铺货物告罄,即日起改磨豆腐云云。棺木不能做了,豆腐饭总还得吃。那时,还没有时兴火化。总不能拿张草席将老人一卷,草草地埋了。

老人的儿子找到了小镇木器厂,好说歹说,木器厂就是不肯给人做棺木。后来,还是有人同情老人的遭遇,帮助出了个点子,说是“我们不给你做棺木,但我们可以帮你做个木箱。”老人的儿子想,也只能这样了。做了具棺木抬出去,说不定又给抢了去烧了呢!

这几天破“四旧”风头正紧,老人金璧辉煌的寿材被烧了之后。小镇破“四旧”运动顺利推开,没有人再敢阻拦人家入宅翻找“四旧”。一时间家家户户被翻得鸡飞狗跳。昨天,还又在烧老人那具寿材的地方点了一把大火呢!不过,这回烧的不是棺木,而是,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牌位和神龛。去围观的人大为感叹:想不到小镇上居然还藏着这么多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些东西不烧掉,什么时候革命思想才能真正进入我们的头脑,进入我们的家庭呢?

大木箱做好后,倒也像模像样。虽然没有棺木的样式,却有棺木的实在。老人的儿子,也不敢央人将大木箱油漆了,一个人将大木箱掮回家后,将老人收殓了。

在将老人放入大木箱时,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木器厂虽然变通着帮做了一个大木箱。但终究不敢做得像棺木那般的长。如果被破“四旧”的人知道了,这是变相着做棺木,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谁敢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同情心下做帮衬,也应该以不损害自己为前提。大木箱自然不会做得像棺木一般的长。

但这下却苦了死者的儿子了。老人已逝去多天,关节都已僵直,怎么放也难以将尸体放入大木箱。又不能截断了一段一段地放进大木箱中!后来,总算得了旁人的指点,让媳妇烧烫了水,用热毛巾敷尸体的关节,才算将尸体的膝关节捂软了,也才算让尸体侧卧着躺进大木箱里。老人于是便如此委屈地被装入木箱。

老人的儿子又让妻子请人同村的几个汉子,趁着夜色,将大木箱抬到自家的自留地上。在那个当阳的一角,挖坑深埋了。

老人的事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小镇人的谈资。人们在谈论之余,不免产生许多感慨:人的一生啊真是福祸难料。越是满怀希望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头来总是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老人为这具棺木花了多少精力呵。可是结果呢?还不是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最后,竟连一口薄皮棺木也没有睡上,只得扭曲着身子,睡在一只大木箱里上路了。还不知他去了阴曹地府后,在阎王殿上怎样哭诉呢!

那时的我,对这些谈论充满了好奇。老人的寿材被付之一炬的现场我并没有去。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后来听去了现场的人渲染的。我估计,有一些情节是真实的,有一些情节是人们添油加醋地想象的。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一些的想象,才让整桩事情听起来更加地真实。

描绘十八层地狱的那本书,我在宅院后楼底下做冥具老人那儿看到过。那是一本黄裱纸的线装书。有文字,有图画。文字是很工整的蝇头小楷,着实精致,插图却显得粗糙得很。为了增加挖眼、劓鼻、割舌,解肢的直观效果,绘画人还特意将流出来的血染成红色,让人触目惊心。也确实有“枉死城”这样的章节。插图上画有一座世间的城墙,墙的顶端是垛。墙下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大门顶上是写有“枉死城”的门楣。

我不知道,老人乘着那只大木箱去了那边后,有没有进入“枉死城”中?有没有经历了上刀山,下油锅的诸般苦难?这扭曲着的身子,在地狱遭受诸般苦难时,是不是又得重新扳直过来?这一连串的问号常常在我的记忆中出现,我不知道何时才有真实的答案。

学校居然乘着小镇破“四旧”的东风,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小镇中学的校园一直很狭小,没有正规的运动场地。开运动会时,径赛这一块,六十米,一百米的短跑,还可以在学校东侧蔬菜地中间的那条直跑上勉强应付;二百米以上的中长跑,只能绕着前后两排长教室跑了。跑一圈是二百米,以圈来计算长度。田赛这一块,标枪和铁饼只能放在南大门的那排白杨树西侧地草地上投掷。如此狭小的校园,显然不利于学生全身心地发展。学校早就看上了南大门外斜东南的那一块高地。

那是一块很大的桑树地。曾有体育老师去实地丈量过,如在高地上建环形跑道的话,一圈是二百二十米。正合适。苦于高地上坟茔累累,搬迁是一桩很麻烦的事。高地的西半边,在前几年的挖地道运动中,被人挖过地道。也不知是谁去挖的地道。看样子还像是挺正规的:不仅挖了地洞,洞口出来还有弯弯曲曲很长的一条战壕。看来是打算将这块高地当作“上甘岭”了。打算再在这儿唱一曲“英雄赞歌”了。我曾去那个地洞里钻过,地洞很小也很长。爬进去后,时时会发现洞顶有腐烂的木头掉下来。初时,我还一直奇怪呢,这土里怎么会有木头?而且,都有虫蛀的痕迹?桑树在地下的树干便是这般模样吗?可为什么又伴有石灰?

一直到这块高地被学校征作了运动场。那些累累的坟包被当作破“四旧”的对象来处理的时候,我心中的疑问才算找到了答案。

这块高地要平作运动场,最大的问题便是高地上众多坟包的迁移。这在平时,学校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么多的坟包,该牵涉多少户人家呵,这可是人家的祖坟呵!小镇历来的规矩,祖坟是神圣的,是不可冒犯的。哪家的祖坟被动了,哪家就会找上门来跟你拚命。

被人挖了祖坟,是人世间最难以让人忍受的奇耻大辱。不仅小镇有这样的规矩。恐怕整个中华民族都有这样的理念灌输。这简直就是中华传统文化传承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学校哪里敢轻起这个事端啊!但是,小镇破“四旧”运动,给了学校千载难逢的机会。学校联络了小镇几家工厂的青工,以破“四旧”的名义,对高地上的众多坟包进行讨伐。

这些青工大多数是从中学毕业的,母校一声号召,谁不奋勇争先?很快,桑树被一一砍伐;坟包接二连三被挖开。原本一直被萋萋芳草所包裹着的这个神秘的世界,一一暴露在阳光底下,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任何一具棺木都已腐朽不堪,只需铁耙轻轻一杵,棺木立即便散了架;有些甚至随着铁耙扒开泥土,棺木随泥土一起散开:棺木内,是一蓬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堆破衣烂衫。扯开头发和破衣烂衫,便见骷髅头和一具森森白骨。那团头发和骷髅头是挖坟的人必抢的物件。

我起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会抱着那团头发和骷髅头不放。后来才知道,原来陪葬的金银玉饰就数头发和骷髅头里多。头发中总插有金簪银簪;骷髅头的嘴中含有玉饰,所谓的“戴金衔玉”,便由此而来。白骨碎作一堆的手指间常有金银元宝或翡翠玉戒;衣衫的底下垫有铜钱。这是入殓时,给上路人的买路钱。是让他或她在去阴间的一路上,少受小鬼们的纠缠刁难之苦的。

在他们争抢这些随葬的物品时,我曾看到他们手中的碧玉钗和小小的银元宝。当他们扯那些破衣烂衫时,会散发出一种像是铜生锈时的难闻的气味。这大概就是铜臭吧!那时,报纸上的文章中,批评资产阶级的,都用“满身铜臭”这样的字眼。我想,这“铜臭”应该就是死尸腐烂的气味浸透在铜绿中所散发出来的这种难闻的气味吧!也不知那时能真正懂得或领略过这种臭味的有几人?

几年之后,我终于读到了《红楼梦》这部小说。小说中的主角贾宝玉衔玉而来,作者说,贾宝玉所衔之玉是灵鹫峰上的一块顽石幻变而成的。我却情愿相信,贾宝玉所衔之玉是他的前世入敛所含之玉。似乎这样才更顺理成章。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说的前因又将是另外的一种风景;而小说的后果呢,也必将是另外一种难以预料的孽果了。人生的难以预料,是因为人们无法探知前世种下了什么种子,如果知道的话,自然知道今生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了。真是这样的吗?

当那块高地上到处洼洼坑坑,到处丢弃着骷髅和白骨时,我看到这样的场景,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镇上那位为自己的寿材忧郁而死的老人,想起地狱十八层的描绘。

金壁辉煌的寿材和简易的大木箱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都会变成一堆朽木,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人呢,不管是带上多少的买路钱。这一路上的小鬼们仍似乎都不敢来染指你的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句话是对的。这条路是人不想走也得走的。谁能阻挡着不让人走呢?带了这些金银,只是与肉体同腐而已。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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