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邦苍老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模糊,仿佛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突然加深了三寸。他的银发在风中飘散,如同被撕碎的雪片。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亮得骇人——瞳孔深处跳动着两簇幽蓝的火焰,那是穿越了无数风雨后沉淀的锋芒。他眼中的震惊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和决绝所取代。那些皱纹里积攒的年轮突然活过来,化作一张张面孔,是他年轻时亲手处决的叛徒,是他中年时安抚的流民,是他暮年时守护的百姓。所有记忆在此刻沸腾,凝结成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钉在城主之位上。
他知道,那个他预感已久的动荡时刻,终于,真的到来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前的玉佩,那上面镌刻的城徽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玉佩曾属于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又从祖父手中接过。七十年的光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流逝,而今夜的风,却带着与祖父时代相同的血腥味。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挑战和困难。月光不知何时悄然爬上城楼,在他佝偻的脊背上镀了层银霜。他缓缓挺直了脊梁,动作缓慢得像是一座即将倾塌的古塔在调整重心。每一块骨骼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他仿佛要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用他布满老年斑的双手,将这座承载着三代人记忆的城池,从深渊边缘拽回人间。
钟振邦的脸色陡然阴沉,仿佛一块被烈日晒裂的黑曜石。他枯瘦的手掌猛地一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指腹上的旧伤疤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那只盛着半盏浓茶的青瓷杯从他指间滑落,坠地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杯底撞击石砖的震颤顺着他的指尖直抵心口。碎瓷片四溅,茶水泼洒在青石板上,瞬间被暮色浸染成一片深褐,如同某种不祥的预言。他甚至没察觉到脚下被碎瓷划破的疼痛,只怔怔盯着满地狼藉,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吼。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动手了!”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炸开,仿佛被烈火灼烧的铜钟,每一声都带着金属的震颤。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骤然迸出两簇幽蓝的火焰,却在转瞬之间化作浑浊的死水。他的后颈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须般扭曲蠕动,指节死死抠进石阶缝隙,指甲缝里嵌满碎瓷的锋芒。暮色中的城楼仿佛被他的怒意灼穿,檐角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断续的呜咽。
“古青阳那个老匹夫——”他的声音突然断裂,像是被砂纸粗暴打磨的木头。他猛地抬起手,枯瘦的指节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仿佛要将某个看不见的敌人劈成两半,“还有李怀瑾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尾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嘶哑。他佝偻的身躯突然绷紧,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银发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露出脖颈处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二十年前与古家正面冲突时留下的印记。“他们……他们联合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已破碎成无数细小的音符,如同风中飘散的灰烬。
张猛缓缓抬起头,额角的冷汗顺着青筋滑入衣领,那道蜿蜒的汗珠仿佛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脖颈滑入锁骨深处。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碎瓷——那些锋利的瓷片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散落的匕首,每一片都倒映着钟振邦扭曲的指节。他喉结滚动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仿佛有砂砾在喉咙里翻滚。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渍,指尖沾着的血珠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一滴凝固的夜露,又像是一颗即将爆裂的火星。
“城主……”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闷雷,带着沙哑的震颤,每一个音节都在石板上激起细微的回响。他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血锈在暮色中泛着暗哑的光,那是前日守城时留下的痕迹,此刻却仿佛被暮色中的血腥味重新唤醒。他的手指划过刀柄上凸起的纹路,那些纹路如同一道道伤疤,记录着他曾在城墙下斩杀敌军的记忆。“古家的实力,原本就与咱们相差无几。”他顿了顿,掌心的冷汗让刀柄变得湿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柄刀捏成齑粉,“李家虽然稍弱……”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住。
他忽然抬手,五指猛地扣进掌心,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要将掌心的血肉捏碎才能继续说出接下来的话。“再加上他们似乎早有预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双深陷的眼眸中浮现出某种令人不安的影像:城外的密林中,无数火把如萤火虫般游动;东城门的箭楼处,敌军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下的阴影里,埋伏的弓弩手正在调整角度……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团烈焰正在焚烧他的肺叶。
“我们……我们恐怕难以抵挡。”这句话从他齿缝间挤出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他的目光落在城楼外翻滚的乌云上,那些云层仿佛被血染红,又仿佛是无数张狰狞的面孔。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模糊,如同被浓墨泼染的画卷,而城楼下的灯火却突然熄灭了几盏,黑暗中传来守军们急促的脚步声,踩碎了地上的茶渍,溅起细小的水花。
夜风突然卷起张猛的衣角,露出腰间一串暗红的血痕——那是今晨换防时被流箭擦过的伤口。他望着那些渗血的裂口,声音愈发低沉:“城主,东城门的守军大多是从南境调来的老卒,他们习惯了与妖族周旋,却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若是古李两家联手施展连环计……”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模糊,如同被浓墨泼染的画卷,而城楼下的灯火却突然熄灭了几盏,黑暗中传来守军们急促的脚步声,踩碎了地上的茶渍,溅起细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