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顾溟回到了熟悉的校园。
蚀光会的医疗手段确实高效,他表面的虚弱感已经消退,能够正常行走活动,只是脸色依旧比往常苍白,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抹去的疲惫。
更深处,那种灵智近乎干涸的空虚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需要时间慢慢填补的深坑。
学校一切都似以前那般。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学生们抱着书本穿梭在教学楼之间,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午间音乐,充满了青春应有的活力与……无知。
关于旧仓库区域,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年代久远,结构隐患,需封闭进行全面检修加固。”
醒目的黄色隔离带和施工告示牌将那片区域彻底封锁,无人能够靠近。
普通的学生和老师们对此并无太多疑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生活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运行。
然而,在顾溟的感知中,这片校园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纯粹。
空气中,那股属于“黯蚀场”的、冰冷粘稠的污染气息虽然已经变得极其稀薄,如同被大量稀释的毒药,却并未完全消失。
它们如同无形的尘埃,依旧飘荡在角落里,尤其是在靠近旧仓库的方向。
那种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刺激着他那因渊瞳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精神。
普通人或许毫无察觉,但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持续的提醒。
危机只是被暂时驱离,根源或许并未彻底铲除,阴影依旧潜伏在阳光照不到的缝隙里。
午休时分,顾溟独自坐在教学楼后相对僻静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尝试着按照安全屋医护人员教导的基础冥想法。
极其缓慢地引导着体内那微薄灵智的恢复。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轻柔的风,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汐月。
她今天扎着简单的马尾,校服外套里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怀里抱着一个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饭盒。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质问或不安,只是安静地看着顾溟略显苍白的侧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
“给你。”她把保温饭盒递到顾溟手里,声音轻柔,“我妈妈熬的鸡汤,还有一点清淡的菜。你脸色还是不好,要多补充营养。”
顾溟接过还有些温热的饭盒,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饭盒的温度,更是汐月那份沉甸甸的、不加任何条件的心意。他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汐月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之前……是我太任性了,不该那样怀疑你,你肯定有你的难处。”
她没有再追问任何关于“姜学姐”或者“研究项目”的事情,仿佛那页已经被她彻底翻了过去。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选择用行动来陪伴和支持。
从那天起,汐月仿佛成了顾溟的专属“营养师”和“护卫”。
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他带一些家里准备的、据说很补身体的汤水或点心。
放学后,在顾溟不住宿时,她也不再和同路的女生们一起走。
而是坚持陪着顾溟,沿着那条相对安静的林荫路,一直走到家附近。
她的话不多,有时只是并肩默默地走着,有时会聊一些学校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或者分享她最近看的书、听的音乐。
这种平淡而持续的陪伴,如同冬日里穿透云层的阳光,温暖而坚定,一点点驱散着盘踞在顾溟心头的阴冷与后怕。
在她身边,他可以暂时放下对诡异瞳孔、蚀化风险、不可名状低语的恐惧。
可以短暂地做一个普通的、被关心着的高中生。
这份温暖,是他在这条冰冷而危险的道路上,所能抓住的、最珍贵的慰藉。
一天下午的课间,顾溟正靠在走廊窗边望着楼下被封锁的仓库区出神,身后传来一阵男生的哄笑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后排一个同学的正被几个同学围着,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嘿,你们是不知道,昨晚我玩那三国游戏,可太带劲了!”
他嗓门洪亮,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我用的那个角色,叫关羽!好家伙,那可是个拿着青龙偃月刀的红脸猛男!一刀下去,小兵倒一片!霸气!”
旁边有同学笑着插嘴:“哎,那是偃月刀,不是青龙偃月刀,而且历史上关羽用的可能不是……”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继续他的“科普”。
“还有那张飞!更是个狠人!长得跟个黑铁塔似的,据说嗓门大的离谱,站在长城上吼一嗓子,能把百万曹军吓得屁滚尿流!你说这得多大嗓门?估计跟咱们学校广播喇叭差不多了吧?哈哈!”
他夸张的形容和明显带有游戏演绎色彩的描述,引得周围几个男生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顾溟听着,也只是觉得这个同学性格确实外向开朗,甚至有点莽撞搞笑。
但他并未往心里去。
他转过头,继续望向窗外,思绪很快又沉入了对自身处境和未来道路的思索中。
然而,这份由汐月带来的宁静,偶尔也会被一丝隐忧打破。
又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上,汐月突然轻轻拉了拉顾溟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顾溟,虽然学校说仓库那边是在检修,但我总觉得……最近学校里好像还是有点怪怪的。”
顾溟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她:“怎么了?”
汐月蹙着秀气的眉毛,努力组织着语言:“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就是……偶尔会看到有同学,好端端地走着路或者上着课,会突然眼神放空那么一两秒,好像魂被勾走了一样,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事。”
“还有,我同桌前几天新买的、她很喜欢的那个动漫角色钥匙扣,明明记得放在笔袋里,转眼就不见了,把书包和课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过了两天,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桌子上了……类似这种小事,好像不止一两次了。”
她抬起头,看着顾溟,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认真的探究欲:“我知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或者只是巧合,但是……我还是想自己稍微留意一下,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也许我能发现点什么呢?”
顾溟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既为她的敏锐观察力感到惊讶,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
他享受着汐月带来的温暖与宁静,渴望这份平凡能持续下去,但潜意识里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的世界与她所认知的日常,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无意中展现出的这份关注和决心,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心头。
他既害怕她因为靠近自己而被卷入未知的危险,又隐隐觉得,她那纯粹的观察力,或许真的能发现一些被他们这些依赖特殊能力的人所忽略的细节。
最终,他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别太担心,可能只是最近大家压力都比较大,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记得告诉我。”
汐月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将汐月送到她家小区附近,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顾溟独自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孤独而漫长。
平静的校园生活之下,暗流似乎从未真正停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