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走出大殿站在宗祠广场的边缘,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滑下,一滴一滴慢慢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点。
他没有去擦。
刚才那块测灵石,明明闪了一下光。赤红色的光芒,像火苗跳动了一瞬。不是他的错觉。他的血,真的让石头有了反应。
为什么没人相信他?
也没人愿意听他解释。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高台。测灵石已经被收走,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彭烈留下的铁戒印记,深深印在木板上,像是被人用刀刻出来的一样。
脚步声从内殿传来。
古云海走了出来。
金袍加身,发束整齐,步伐沉稳。身后跟着两名侍从,一个捧着黄绢卷轴,另一个端着香炉,香烟刚点燃,袅袅升起,还未完全散开。
江烬站在原地没动。
他隐隐感觉到那是什么。
是婚书。
古云海走到高阶上站定,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江烬身上,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块碍事的石头。
“江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压得住整个广场,“月儿是空灵之体,命格尊贵,必须配天资卓越之人。你三次测灵无果,经脉已废,此生再无修行可能。”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宣读判决。
“这门婚约,今日作罢。”
话音落下,侍从立刻展开黄绢,双手托起。
古云海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划——
撕啦!
婚书从中裂开。一半飘落台阶,另一半被他攥在手中。
风一吹,纸角晃了晃,正好落在江烬脚边。
纸上沾了些血。是他刚才滴在地上的。混在墨字之间,像一道烧焦的痕迹。
江烬低头看着。
一句话也没说。
他慢慢蹲下,膝盖压着碎石,发出细微的响声。左手摊开,掌心伤口再次被撕裂,鲜血瞬间涌出。
他用指尖蘸着血,在婚书残片上写字。
一笔,一划。
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见:
“三十河东,三十河西。”
他停顿了一下,又一滴血落下。
继续写:
“莫欺少年穷。”
写完,他松开手,指尖悬在半空。
血珠落下,正正砸在“穷”字上,晕开一小片红。
全场安静了三秒。
紧接着,哗然四起。
“你还敢立誓?”彭烈从侧殿冲出来,脸色铁青,“一个废脉之人,也敢口出狂言?”
他一步跃上台阶,掌心凝聚灵气,就要一掌拍下。
“住手。”古云海抬手制止。
彭烈硬生生停下动作。
“他已经不在江家修行名录之中。”古云海淡淡道,“一句疯话,不必当真。”
彭烈咬牙:“可这是挑衅——”
“退下。”古云海眼神一冷。
彭烈闭嘴,后退一步,站在阶下,死死盯着江烬。
江烬没看他。
他缓缓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失血太多,脑袋发晕,但他依然挺直了背。
“我江烬在此立誓。”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百倍奉还。”
他直视古云海。
“你撕婚书,我染血为誓。从此恩断义绝,生死不问。”
古云海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你。”他转身,“回府。”
侍从收走剩下的婚书碎片,香炉熄灭。一群人跟着古云海朝偏门走去。
江烬站在原地。
风吹过广场,掀起他破旧的衣袖。血还在流,他却没有理会。
他眼角余光瞥见帘后一个人影。
古月儿。
她没走远。躲在侧殿的纱帘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白了。
她在看着他。
他也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她没有躲开。
也没有说话。
江烬移开了视线。
他明白她的处境。她是古家嫡女,婚事从来轮不到她做主。
但没关系。
她看见了。
看见他流血写字,看见他当众立誓,看见他被所有人踩进泥里,却始终没有低头。
这就够了。
人群渐渐散去,执法弟子也离开了。广场上只剩下几个打扫的仆役,远远避开他。
江烬转身,走向宗祠角落。
那里有一根廊柱,漆皮剥落,靠着矮墙。他背靠柱子,慢慢滑坐下去。
他按住掌心,想止血。
可按不住。
血还是一直流。
他闭上眼,放慢呼吸。身体疲惫得像被掏空,可脑子异常清醒。
刚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古云海撕婚书的样子,彭烈怒不可遏的表情,还有古月儿藏在帘后的眼神……
他全都记住了。
远处传来钟声。暮鼓敲响,城门即将关闭。
他不能回家。
边城那边,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主家不会让他再入族谱,旁系也不会收留一个被除名的废脉。他若回去,只会连累同族。
他只能留在这里。
至少今晚。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玉佩碎了。执法弟子收走时掰断了,只剩一小角卡在衣袋里,冰凉刺骨。
他掏出那块残玉,握在手心。
忽然,指尖一烫。
不是错觉。
那块玉,竟然发热了。
像被什么东西点燃。
他猛地睁开眼。
低头一看。
玉的颜色没变,但他掌心的血,正在微微发亮。
不是普通的血红。
是光。
一丝极细的红光,从血中透出,像火星埋在灰烬里,将燃未燃。
他屏住呼吸。
抬起手。
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
每一滴落地的瞬间,都闪过一道微弱的红芒,快得像眨眼。
他盯着地面。
那滩血没有被风吹散,也没人来擦。它静静凝在石砖上,变成一小片暗红。
只要他自己清楚。
这血,不一样了。
他慢慢松开手,把玉碎片放进血洼。
碎片一碰血,整片血迹突然轻轻一颤。
红光一闪!
随即消失。
江烬心跳骤停。
他立刻伸手,将玉和血一起捂进掌心。
不能再让人看见。
他靠在柱子上,喘了口气。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这不是废脉。
从来都不是。
他是……别的东西。
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闭眼,假装昏睡。
两个人影走过广场。
“……真的撕了?”一个压低声音问。
“亲眼看见的。古家家主亲自撕的,婚书扔地上,那小子还拿血写字。”另一个冷笑,“疯了吧?一个废脉,还能翻天不成?”
“听说他娘是外族人,血脉不纯。搞不好真是个祸根。”
“管他呢,反正赶出去了。主家下令,明天清早前必须离城,不然就打断双腿。”
脚步声渐行渐远。
江烬睁开眼。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火光。
他没动。
依旧靠在柱子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夜越来越深。
烛火一盏盏熄灭。
宗祠大门关了一半。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左手仍捂着掌心,血没止住,但不再滴落。
他低头,掀开一点眼皮。
地上那滩血已经干了。
可在干涸的血迹表面,竟浮现出一道细纹。
像裂痕。
又像……符文。
他盯着那纹路。
嘴唇微动,无声吐出三个字:
太古。
风突然停了。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处矿洞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