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推车保发车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装车班的人站在没脚踝的水洼里,裤腿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腿上,走起路来 “哗啦哗啦” 响 —— 那是雨水在裤管里流动的声音。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滴,流进嘴里就下意识地吐出来,咸涩的滋味没人抱怨,只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的车厢。
覃允鹤站在远处的防雨棚下看着,心里又酸又暖。这些兄弟他太熟悉了:老班长去年冬天儿子发烧到 39 度,愣是没请假,顶着寒风装完最后一节车才往医院跑;年轻的小王上个月手被铁锹磨破了,缠上两层胶布就接着干,说 “这点小伤不算啥,别耽误装车”;还有五十多岁的老赵,腰不好,却总抢着扛重活,说 “我经验多,放心”。
“走,去职工食堂,给兄弟们熬点姜汤。” 覃允鹤转身对身边的业务员说。两人踩着没过鞋底的泥水往食堂走,雨水打在雨衣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食堂师傅一听是给装车班熬姜汤,立马把压在灶底的柴火抽出来,让火苗蹿得更高,又从储物间抱出一大袋生姜,切成厚厚的姜片扔进大锅里,还特意加了半袋红糖 —— 他知道装车班的人干活累,甜口的姜汤能更暖身子。
二十分钟后,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姜汤被抬到了装车现场。盆沿冒着白雾,姜香混着红糖的甜香,在雨里飘得很远。可装车班的人没一个主动过来喝,老班长正蹲在车厢边调整装煤的溜槽,头也不抬地喊:“先装完这节车,不差这几分钟!”
直到覃允鹤走过去拍了拍老班长的肩膀:“歇五分钟,喝口姜汤再干,别冻出病来。” 老班长这才直起身,朝兄弟们喊了声 “停一下,喝口热的”。大家这才放下手里的工具,排队过来接姜汤。每个人都只盛小半碗,喝完就把碗递回去,生怕耽误太久 —— 小王喝完还特意把碗底的红糖渣舔干净,笑着说 “这红糖真甜,比家里的还香”。
覃允鹤看着他们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看着他们喝姜汤时哈出的白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雨还没有停的意思,远处铁路旁的田野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洪水漫过田埂,把玉米秸秆冲得东倒西歪,只露出半截绿油油的穗子,像在水里挣扎的小旗子。大道上的水流湍急,汩汩地往低处淌,偶尔能看到漂浮的树枝、杂草,甚至有农户家的鸡笼被冲了下来,几只母鸡在水里扑腾着叫,声音里满是慌乱。
他低头数了数已经装满的车厢,心里盘算着:“还有五辆车,加把劲就能干完。” 正想喊一嗓子给大家鼓鼓劲,就看见老班长顶着雨朝他跑来,裤脚溅满了泥点,脸上的雨水顺着皱纹往下流,嘴里还喘着粗气。
“覃经理,出事了!” 老班长一把抓住覃允鹤的胳膊,语气里满是焦急,“调车器的滚筒打滑了,不管怎么试,都拉不动火车!”
覃允鹤心里一紧,跟着老班长快步跑到调车器旁。只见调车器的滚筒在雨水中空转,发出 “嗡嗡” 的闷响,滚筒表面的雨水越积越多,转得越来越慢,却连火车的车轮都带不动 ——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撒点锯末增加摩擦力就行,可今天雨太大,锯末刚撒上去就被雨水冲成了泥糊,根本起不了作用。
“我给车站站长打电话,申请延时!” 覃允鹤要去给站长打电话,他深一脚浅一脚,淋着雨来到磅房,快速拨通了站长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明,语气里带着恳求:“站长,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延时半小时,我们尽快解决问题,绝不让您为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站长的声音带着歉意传来:“老覃,不是我不通融,这趟车已经编入下午的发车编组了,整个线路的火车都按点排好了,一旦延时,后面所有车次都得改时间,我这边实在没法批。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千万别误了点!”
覃允鹤挂了电话,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湿泥。他走到装车班的人面前,把站长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声还在哗啦啦地响,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凝重 —— 谁都知道,误了火车的后果有多严重:公司会被铁路部门通报批评,以后再想申请装车计划就难了,甚至可能影响整个矿区的煤炭运输。
老班长蹲在地上,盯着调车器的滚筒看了半天,手指在泥地上画着圈,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语气坚定地说:“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人力推车了!” 说完他转身朝工具房走去,“你们等着,我去拿撬棍!”
覃允鹤立马安排业务员回办公室,把所有能调动的人都叫过来帮忙 —— 不管是办公室的文员、财务科的会计,还是食堂的师傅,只要能搭把手的,都来现场。不一会儿,十几个人就拿着铁锹、撬棍赶了过来,大家身上没穿雨衣,头发很快就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却没人抱怨,只围上来问 “需要我们干什么”。
老班长和三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工人扛着撬棍回来了。这撬棍是老一辈装车工人传下来的,木柄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常年被手攥握留下的痕迹,铁头被磨得发亮,能隐约映出人的影子。他们四人站在第一节车厢的车轮旁,把撬棍的铁头稳稳插进车轮底下,双手紧紧攥着木柄,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铁块一样坚硬。
没有激昂的劳动号子,老班长只深吸一口气,对着大家喊了声 “一二三 —— 推!” 四人同时发力,身体往后倾,木柄在手里微微颤抖,车轮在撬棍的撬动下,缓缓地向前移动了一寸、两寸…… 周围的人见状,立马围上去,有的推着车厢侧面,有的在车轮下垫上木板防止打滑,还有人帮着扶稳撬棍,大家齐心协力,把一节车厢一点点推到了装车位置。
雨水顺着每个人的脸颊往下流,没人抬手去擦;手上磨出了水泡,没人喊一声疼;衣服被泥水污染得不成样子,没人在意 —— 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按时装完车,不能给公司丢脸。” 就这样,一节、两节、三节…… 当最后一节车厢装满煤炭,火车头开进专用线,火车连挂好后,调车员朝大家招了招手,这是对大家的辛苦努力工作的肯定。火车缓缓驶出专用铁路线时,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泥痕,却挡不住眼里的光。
覃允鹤看了看手表,比预定的发车时间还早了十分钟。他走到老班长身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兄弟们了,晚上我请大家吃热汤面,每个人加两个鸡蛋!” 老班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笑着摆手:“不用不用,都是应该的,只要没误事就行。我回家自己煮点姜汤,比啥都暖。”
火车开走后,覃允鹤跟驻站员说:“这几天先别再申请装车计划了,让老班长他们好好歇一歇,补补觉。” 他看着眼前这群浑身湿透却眼神明亮的人,心里满是欣慰 —— 有这样一群肯吃苦、肯担当的兄弟,还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