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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沉默,深夜里,柴火不时噼里啪啦窜出零星火花。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轮明月,惦记着千里之外的那个被丢下的他。
命运交付给天,给同在梨水渊外的每一个。
在厮杀中,万妖齐出,数不清的人与妖混杂。
卿如许和林未眠守在最前线,面对的都是至少几十年修行的大妖,她们对打起来还能应付。
可到后几日,体力消耗过后,她们也不得不疲惫于这种杀戮。
两人在妖兽潮结束的前一夜约定写起了遗书,交付给彼此,届时转交给各自的家人。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着对视,明白明日的苦战必定不会轻松。
有死伤是难免的。
这十日,死伤已然有百余人,几乎每一日都要为十几个人哀悼埋尸。
提起那个赌约,两人都无比想赢,可亦不想让对方死。
宿敌若是死了一方,那还叫什么宿敌文学?
卿如许想到,林未眠无数次站在她背后,守住了她的性命。
她亦该还人家这个人情。
于是,在妖兽潮结束之际,一只拥有六百年道行的魅妖自爆时,卿如许推开了重伤的林未眠身前,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护心麟碎了一半。
她吐了一口血,滚到靠近梨水渊妖兽潮起源之处,感觉到脏腑严重受损,心脉亦断裂。
林未眠被余震弄得晕了过去。
方才,只剩下两粒救命的丹药,一粒她喂给了林未眠,一粒留给自己。
卿如许艰难地吞下丹药,无所谓地想着,这副身家性命就交给上天好了。
她白着脸,身上皆是血痕,被一身金纹黑衣掩住,颤着眼睫,昏迷之际望了这千疮百孔的梨水渊最后一眼。
……
在女子闭上眼后,碎了一半的护心麟无声无息地散发着微光,融入她身体中。
沾染了妖气且破损几角的流光剑被一只蟒蛇尸体压在身下,见此嗡鸣几声,最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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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弦月已经记不清在这密室中等了多久,毕竟日月不分。
他有些生气了。
可感觉得到,卿如许很在意他老老实实等他回来这件事。
他不想让伴侣生气。
手上的银链子残留着她的符咒,南弦月有些不安,却也总安慰自己别太多想。
他试过挣脱,后来又放弃,这才老实地被束缚着,拘于密室这寸小天地。
有人在外鬼鬼祟祟地给他送热乎的饭食。
南弦月每日都有好好吃一顿,心里很是埋怨又感动。
卿如许虽关着他,但亦在心里惦记着他能否吃饱。
身为修行五百年的一只妖,不吃不喝一段时日是不会饿死的。
只有爱护他的伴侣才会关心则乱,一心想着投喂他。
他的狐形都圆润了不少,前些日子有卿如许亲自打理,毛发油亮蓬松,还散发着浓郁的调制香。
南弦月估摸着时间,卿如许快回来了,他这次可得好好生气,哄着她赶紧同他成亲,给他一个名分。
这般不清不楚地被她藏在密室中玩弄算什么啊?
九尾狐一族的名声都快被他丢光了。
这次真的太久了,久到他睁眼醒来看不见卿如许,都以为再一次被她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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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卿如许的死讯传来时,卿家上下为此哀鸣流泪。
卿妤向重伤未愈,被未婚夫扶着,却还坚持亲自送来消息的林未眠确认好几遍此事的真假。
这位一向笑脸相迎的林家家主,此时却低着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咬着唇颤声道:“卿伯母,卿如许她是替我挡了那魅妖的自爆,后来寻不到她的尸体,只留下一些法器的残件……”
“要么化为一团血水,一场妖雨过后一夜消散,要么便是掉下了深渊,总之她彻底失踪了,几乎无生还的可能……”
当时一夜过去,守在梨水渊外头厮杀的一众人醒来,却被瘴气迷乱了眼,苦苦找寻不到。
直至她在梦中听见了金陵这个病秧子的哭丧声,被他吓醒。
林未眠捂着鼻子,身上有法器庇护,跌跌撞撞走出满是瘴气血腥的战场,才得以见到他们。
后来,她身体好些后,几次入梨水渊找寻,那处已然是一片狼藉的死气,什么都寻不到。
卿如许怕是凶多吉少了。
卿妤闻言,彻底死心,吩咐安置好归来的伤者,以及安排家主的后事。
才回来便闻此噩耗,卿以胧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攥着剑发誓要去梨水渊为师姐报仇,便被母亲打发去家主院送饭。
他眼圈还是红肿的,抱着食盒抽抽噎噎,疑惑地进了书房的密室。
这外头都见灰了,哪来的人要吃饭?
卿妤太过悲痛,又忙着处理繁杂的事务,并没有说太清楚。
少年没太多想,移开花瓶,直接提着食盒便入了昏暗的密室。
他点燃烛火,等密室渐渐明亮起来,声音又哑又闷,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里有人么?你是师姐的朋友么?”
不对劲,朋友怎会养在此处?
卿以胧打量着密室的陈设,床榻茶具,屏风,一应俱全,倒像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不,师姐不是那种人。
这一定有什么玄机。
少年心思纯白地想着,一抬眼,却不知什么时候床榻里躺了个红衣青年,那张脸是惊世骇俗的漂亮雪白,随意一眼瞧过来,狐狸眼勾人。
最可怕的是,他手上脚上都拴着银链子,还是师姐亲自打制的!!!
他到底和师姐什么关系,为何会被囚禁在此处?
卿以胧瞪大着眼,后退几步,食盒砸落在地上。
他指着对方漫不经心的脸色,磕磕巴巴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南弦月嗤笑一声,这几日等得心情极差,“人?你瞧我是么?”
他丝毫没掩饰身后乱晃的狐狸尾巴。
卿以胧再次震惊,身为天级捉妖师的师姐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癖好,居然圈养了一只貌美的男狐狸精,一人一妖,这妖态度又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很难不想到是谁惯的。
联想到师姐之前养了只狸奴,不会就是他吧?
半晌后,少年缓过劲来,联想到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只狐狸精的卿如许,瞬间忍不住哭了。
呜呜呜,师姐好可怜,百年之后,这种惯爱勾引人的狐狸哪里还会记得她?
南弦月听着他的哭声便忍不住烦,嫌弃地轻啧一声,理了理手腕和脚腕都银链子,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他看向这只脆弱的人族少年,打断对方的哭泣,有些生气地质问道:“卿如许呢?她回来了没?叫她赶紧来见我,否则我便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