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将发现的疑点逐一记录在纸上:
第一,人证口供过于“完美”。隆昌号掌柜和几名管事的口供,在关键细节上高度一致,甚至连用词都相差无几,像是经过精心排练。这不符合常理,不同的人对同一事件的描述,总会存在细微的差异。如此高度统一,反而显得可疑。
第二,行贿动机牵强。卷宗显示,李墨负责的只是一段普通的官道修缮,并非什么油水丰厚的肥差。隆昌号是京城有名的营造商,背景深厚,为了这样一项工程,向一个并非核心主管的五品郎中行贿高达五千两巨款?投入与产出似乎不成正比。
第三,赃款来源模糊。卷宗只记录了隆昌号支取了五千两白银,但这笔钱的具体来源(是正常营收,还是其他来路?)并未深究。而且,从李墨家中搜出的赃银,虽然批次与隆昌号支取的对得上,但林峰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银锭的成色极好,几乎是官银标准,而隆昌号一个民间商号,日常支取如此多的高纯度银锭,本身就不太寻常。
第四,也是最让林峰起疑的一点,时间点的巧合。李墨之子刚刚在青楼“意外”身亡,尸骨未寒,李墨本人就因受贿案发?这更像是有人不想让李墨有时间处理丧子之痛,或者…不想让他有机会去深究儿子死亡的真相。
林峰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这些疑点,单独看或许都可以用“巧合”或“疏忽”来解释,但集中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张巨大的问号网。
这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受贿案!
他决定,立刻提审李墨。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又身陷囹圄的工部郎中。
诏狱的审讯室内,李墨被带了上来。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瘦,穿着囚服,身上带着伤痕,显然已经受过刑。他眼神黯淡,充满了悲痛和绝望,但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读书人的执拗。
“罪官李墨,参见大人。”他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干涩。
“李郎中,请起。”林峰示意狱卒给他搬了个凳子,语气相对平和,“本官受命审理你受贿一案,有些问题,需要向你核实。”
李墨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峰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千户态度会如此…“客气”。他颤巍巍地坐下,低声道:“罪官…无话可说。证据确凿,罪官认罪便是,只求速死。”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厌世和求死之意,丧子之痛加上构陷之冤,显然已经将他的精神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峰没有急着追问受贿细节,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李郎中,听闻令郎前不久不幸离世,还请节哀。”
李墨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他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令郎之事,可有蹊跷?”林峰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墨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愤怒,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绝望:“青楼争风,意外身亡…还能有什么蹊跷?只怪老夫教子无方,连累他…”
“是吗?”林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据本官所知,令郎平日并非嚣张跋扈之人,为何那日会在青楼与人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对方又恰好是…永嘉伯府的远亲?”
当“永嘉伯”三个字出口时,林峰清晰地看到,李墨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大…大人!此事与永嘉伯无关!是小儿自己不懂事!罪官认罪!认罪!”李墨突然激动起来,连连磕头,似乎急于将儿子的死因定性,更急于撇清与永嘉伯的关系。
这反常的反应,更加印证了林峰的猜测!李墨儿子的死,恐怕绝非意外!而他如此恐惧提及永嘉伯,说明构陷他受贿的幕后黑手,能量极大,让他连反抗和申诉的勇气都没有!
李墨激烈的反应,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为林峰指明了调查的方向。他几乎可以确定,李墨受贿案与其子的死亡,以及那个已经倒台但余威尚存的永嘉伯,存在着某种内在的关联。
他没有再逼迫李墨,知道在对方极度恐惧和绝望的心态下,很难问出更多实情。他让人将李墨带下去,好生看管,并特意吩咐狱医给他的伤口换药。
回到公房,林峰将王铁柱叫了进来。
“铁柱,交给你一个任务。”林峰神色严肃,“你带几个信得过的、生面孔的兄弟,换上便服,去查两个人。”
“大人您吩咐!”王铁柱精神一振,他早就憋坏了。
“第一,去青楼和市井之间,暗中打听一下李墨儿子死亡那天的详细经过。不要惊动官府的人,重点是查清楚,和他起冲突的那个永嘉伯远亲,平时为人如何,那天为何会去那家青楼,事后又有何反应。”
“第二,去查一下那个指证李墨受贿的‘隆昌号’营造商。查查它的东家是谁,背后有什么靠山,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是…是否与永嘉伯府或者其他勋贵府上有过来往。”
王铁柱虽然脑子直,但执行命令不打折扣,而且对三教九流的人物自有他一套打听消息的办法。他用力点头:“大人放心!俺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记住,要秘密进行,不要暴露身份,更不要打草惊蛇。”林峰再三叮嘱。
“明白!”王铁柱领命,兴冲冲地去了。
打发了王铁柱,林峰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受贿案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