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信号”如同一道划破暗夜的强光,瞬间驱散了漫长等待中积郁的阴霾,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与紧迫感。希望近在眼前,但通往希望的道路,却布满了已知和未知的致命陷阱。我们深知,“朱枫”同志的到来,是机遇,更是考验,是决定我们潜伏使命成败、乃至生死存亡的终极一役。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收到密电后的寓所,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内部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表,每一个齿轮都开始以最高的效率、最谨慎的节奏运转起来。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激动中,必须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接应行动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准备阶段。
深夜,万籁俱寂。寓所书房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响。书桌上,那盏蒙着深绿色灯罩的台灯,是密室内唯一的光源,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而专注的光晕。光晕中央,摊开着一张大幅的、标注详尽的台北市街道详图。我和老师吴石,如同即将出征的将领,正对着这张地图,进行着行动前最后的沙盘推演。
老师的脸色异常凝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手指,沿着预设的路线缓缓移动,不时在某处停下,用红蓝铅笔做出标记。
“聂曦,”老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容丝毫含糊,“‘清泉茶社’位于城西,非繁华要道,但也不是僻静之地。周围街巷纵横,利于隐蔽,也利于设伏。谷正文的人,很可能已经布控。我们必须假设,从离开寓所的那一刻起,直到返回,全程都处于被监视之下。”
“是,老师。”我肃立一旁,目光紧随老师的手指,大脑飞速运转,“学生认为,行动成功的关键在于三点:自然、反常、应变。”
“说具体。”老师示意我继续。
“第一,自然。从出发到抵达茶社,所有行为必须符合一个普通市民或低级军官日常外出的逻辑。路线选择要合理,不能刻意绕行或回避常规检查点。举止要放松,不能有左顾右盼、急于摆脱跟踪的迹象。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只是去喝茶、会友,或者办理一件普通的私事。”
“第二,反常。在‘自然’的框架内,要预埋应对突发情况的‘合理反常’。比如,设定一个备用的迟到理由(如车辆故障、遇到熟人寒暄),或者一个提前离开的借口(如接到紧急公务电话)。这些‘反常’必须真实可信,且能自圆其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应变。必须设想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并制定详细的应对预案。”我拿起一支笔,指向地图上的几个关键点。
“预案一:出发前发现异常。如果在寓所或出发途中,发现明显的、不同寻常的监视或跟踪迹象,立即中止行动,按原计划进行日常活动,并向‘朱枫’同志发出危险信号(具体方式需约定)。”
“预案二:途中被跟踪。采用‘渐进测试法’:先以正常速度行驶,观察对方反应;然后突然加速或减速,看其是否同步;再选择人流复杂的市场或小巷穿行,试探其跟踪能力。如果确认被咬死,则放弃直接前往茶社,改为前往一个预设的‘安全屋’或公共场合(如图书馆、公园),观察后续,再决定是等待、取消还是启用备用方案。”
“预案三:茶社外围有埋伏。不直接进入。在远处观察茶社门口及周边情况,留意是否有可疑车辆、人员聚集、或异常信号(如特定窗帘状态)。如有疑点,立即撤离,并通过死信箱等方式,尝试向‘朱枫’同志示警。”
“预案四:接头时出现意外。比如,‘朱枫’同志未准时出现、出现时带有‘尾巴’、或暗号对接出现差错。我方需保持冷静,按兵不动,观察情况。如情况不明或感觉危险,立即以自然方式离开(如接电话、上厕所),绝不尝试二次接触。”
“预案五:接头成功,但归途被查。情报的携带方式必须绝对安全,确保即使被搜身也无法发现。同时,准备好一套完美的说辞,解释此次会面的‘合理’原因(如洽谈私人生意、代朋友转交物品等)。”
“预案六:最坏情况,遭遇逮捕。”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立即启动终极预案:销毁一切证据,坚守预设身份,绝不承认任何指控。同时,设法将危险信号传递出去。”
老师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更刁钻的假设,让我补充应对细节。我们反复推演着每一个环节,从出发时间、交通工具(最终决定使用公共汽车与步行结合,更不易引人注意)、衣着打扮、到茶社内的座位选择、点单内容、交谈话题,都进行了精心的设计。我们甚至模拟了各种天气情况下的应对策略。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老师用笔尖重重地点在“清泉茶社”的位置,“时间窗口。必须在预定时间点完成接头,不能早,也不能晚。过早容易引起怀疑,过晚可能错过。抵达茶社附近后,需要精确计算步行时间,确保分秒不差。”
“是!学生已规划好时间节点和等候地点。”我指着地图上茶社斜对面的一家旧书店,“可提前十五分钟进入此书店佯装看书,于两点五十五分离开,步行至茶社,刚好三点整到达。”
“很好。”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地图,仿佛要将每一寸街道、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刻入脑海。良久,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聂曦,”他看着我,语气沉重而坚定,“推演至此,已是极致。但战场瞬息万变,再完美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最终,要靠临场的判断、勇气,还有……运气。”
“学生明白。”我挺直身躯,目光坚定地与老师对视,“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剩下的,就是坚定信念,随机应变。为了完成任务,万死不辞!”
“好!”老师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量透过掌心传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朱枫’同志和情报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必要时,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们自己。”
“是!”我凛然应命。
最后的推演结束了。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我和老师相对无言,但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对使命的忠诚、对战友的牵挂,以及一种踏入决战场前的悲壮与平静。
我们知道,黎明的号角已经吹响,最终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下一步,就是走出这间密室,踏入那危机四伏的现实战场,去迎接那决定命运的接头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