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潜伏观察如同一张无形而细密的蛛网,将“张先生”(蔡孝乾)牢牢罩在其中。保密局的特务们以惊人的耐心和专业,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信息被源源不断地汇总到谷正文的案头,经过分析,逐渐勾勒出蔡孝乾的生活轨迹和交际网络。谷正文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敏锐地嗅到了更具价值的目标气息。
几天后,一份更加详细的监视报告被秘密送达。报告指出,“张先生”的生活虽然奢靡,但其大部分公开活动(如出入高档场所、宴请宾客)似乎带有很强的表演性和目的性,像是为了维持某种身份掩护。然而,在这些浮华的表象之下,监视人员发现了一个更为隐秘的规律:每隔数日,尤其是在深夜或清晨人迹稀少之时,蔡孝乾会以一种极其谨慎的方式,与一位特定的中年妇女进行短暂接触。
报告描述:该妇女约四十岁年纪,衣着朴素,相貌普通,举止沉稳,常提着一个菜篮子或布包作为掩护。她与“张先生”的会面地点多变,通常在嘈杂的菜市场边缘、僻静的公园角落,或是某条小巷的拐角。会面时间极短,往往只有几分钟,甚至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个眼神交汇、一次看似无意的身体接触(传递物品)。交接完成后,双方迅速分开,各自融入人群,绝不回头张望。该妇女反侦察意识很强,行走路线迂回,时常突然改变方向或进入商店以观察身后。
特务们在报告中备注,因其经常变换装扮和出现地点,且行为低调,初步判断其可能使用“陈太太”或类似化名,真实身份不明,但怀疑是“张先生”的重要联络人,甚至可能是其上线。
这份报告,让谷正文眼中精光一闪。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陈太太”,才是真正的大鱼!蔡孝乾的奢靡和张扬,很可能是一种保护色,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秘密工作,则由这位行事谨慎的“陈太太”在执行。
“终于露出尾巴了……”谷正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立刻下达新的指令:“集中优势力量,双线并进!一组继续严密监视‘张先生’,但策略改为外松内紧,避免打草惊蛇;另一组,抽调最精干的人员,全力锁定并跟踪‘陈太太’!我要知道她是谁,住在哪里,接触过哪些人,一切信息!记住,此人极其警惕,跟踪必须保持绝对距离,宁可跟丢,也绝不能暴露!”
这道命令,意味着侦查的重点发生了转移,一张更隐蔽、也更危险的网,开始向“陈太太”罩去。而这位“陈太太”,很可能就是台湾地下党的重要负责人之一,她的暴露,将意味着整个组织面临灭顶之灾。
这些发生在暗处的致命交锋,我们(吴石、聂曦)当时并未立刻知晓详情。但一种源于长期潜伏形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我们感受到了那股骤然升级的压迫感。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寓所书房内灯火昏暗。老师吴石站在窗前,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凝视着窗外死寂的街道,眉头紧锁。
“聂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外面的‘眼睛’,似乎……变了?”
我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所指。虽然我们没有直接证据,但那种被更专业、更耐心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确实比前几天更加清晰了。监视的焦点,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移。
“老师,我也有同感。”我肃然低语,“之前的监视,感觉更‘散’,像是在大面积筛查。但这几天,那种被盯住的感觉,变得更‘专注’,更‘有针对性’了。难道……蔡孝乾那边,出了新的变故?他们发现了更重要的目标?”
“极有可能!”老师转过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严峻,“以蔡孝乾的性格和现状,他被重点监视是迟早的事。但监视重点的突然变化,往往意味着敌人有了新的、更重要的发现。这个新目标,会是谁?会不会是工委系统里其他更关键的同志?”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如果保密局已经锁定了比蔡孝乾更核心、更谨慎的地下党负责人,那么整个台湾地下党组织面临的危险,将是毁灭性的!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老师决然道,“立即通知朱枫同志,情况极度危急!预警级别提升至最高!告知她,敌人可能已有重大突破,其搜索网正在收窄,目标可能指向组织高层。命令她立即进入‘蛰伏’状态,暂停一切活动,销毁所有可能牵连的物品,等待我们下一步的指示。她的撤离方案,必须重新评估,可能需要启用风险极高的应急预案!”
“是!老师!”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每一次传递信息,都如同在雷区中穿梭,但此刻已容不得丝毫犹豫。
“同时,”老师继续指示,语气沉重,“我们也要做好……与‘老家’彻底失联的最坏准备。如果‘陈太太’或其他关键节点被破坏,我们这条线,很可能也会暴露。要确保我们手中的核心情报,有紧急处置方案。”
“明白!”我重重点头。这意味着,我们要准备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独自面对最险恶的局面。
那一夜,寓所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我们不知道“陈太太”具体是谁,但我们都明白,保密局锁定的新目标,意味着风暴眼的中心正在转移,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而我们和朱谌之同志,都处在这风暴的边缘,随时可能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伴随着巨大的煎熬和未知的恐惧。锁定的“陈太太”,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