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室,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艾灸的烟雾与浓烈的药气交织,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死寂与衰败,却反而更添几分压抑。林太医如同一个在悬崖边舞蹈的匠人,将毕生所学与全部心神,都倾注于榻上那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金针细如毫芒,在林太医微微颤抖却极力稳定的手指下,一次次精准地刺入月微尘小腹周围的关键穴位。他额角的汗珠不断滚落,也顾不得擦拭,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脉象变化。
小满跪在榻边,双手死死捧着那碗温了又温的参汤,用最柔软的棉布蘸取,一遍遍、极其耐心地试图润湿月微尘干裂的唇,撬开那紧抿的牙关。参汤混着之前呕出的血丝,沿着苍白的唇角不断滑落,染湿了衣襟和枕褥,能真正喂进去的,寥寥无几。
褚烨退到了内室的阴影处,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内心惊涛骇浪的拍打。他目光死死锁在林太医和月微尘身上,看着林太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看着月微尘那毫无生气的面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从未有过如此刻般无力。帝王的权势,滔天的怒火,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着那个或许早已注定的判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林太医终于施完了最后一针。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口气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再次将手指搭上月微尘的腕脉,闭目凝神,细细探查。
内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片刻之后,林太医缓缓收回手,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转过身,面向阴影中的皇帝,然后,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哭喊,没有求饶,只是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带着死寂意味的声音,缓缓说道:
“陛下……老臣……尽力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褚烨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金针渡穴,艾灸回阳,老臣已用尽所能……” 林太医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然……然月公子元气耗竭过甚,寒气已深入胞宫,加之……加之公子自身似有郁结,心神拒外,求生之念微弱……”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勇气才能吐出:
“胎息……已近乎断绝。脉象浮散,如屋漏残滴……此乃……此乃精血枯涸,胎元将逝之绝脉啊!”
“胎儿……保不住了。” 林太医终于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结论,声音里带着医者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与悲恸,“非但胎儿难保,若胎元彻底崩散,引发血崩……只怕……只怕月公子他……也……”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轰——!”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宣判真的从林太医口中说出时,褚烨还是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炸得他神魂俱震,眼前阵阵发黑!
保不住了……
胎儿保不住了……
连他……也可能……
一股灭顶的恐慌与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却又因那巨大的冲击力而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墙壁才能稳住身形。
“废物!!” 他嘶声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充满了暴戾与不敢置信,“朕养你们太医院何用?!连一个人……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林太医只是伏地痛哭,无言以对。医者并非神明,面对如此油尽灯枯、内外交困的局面,他已回天乏术。
褚烨的目光猛地射向榻上的月微尘,仿佛想从他身上榨取出最后一丝生机。就在这时,他看到月微尘那一直死死抵在小腹的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那紧蹙的眉头似乎因体内某种无法言说的剧烈痛楚而更加深刻地拧紧,即便在深度昏迷中,那苍白的唇间也溢出了一丝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痛吟。
仿佛……仿佛他体内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同样惨烈的最后抗争。
这个细微的发现,像是一点星火,骤然点亮了褚烨心中那片绝望的黑暗!
不!还没有结束!
月微尘他……他自己还没有放弃!
那玄月教深不可测的内力呢?那让他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息的诡异体质呢?难道就没有一点非凡之处?没有一点最后的希望?!
“林永年!” 褚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古籍偏方,奇珍异草,哪怕是要朕的血!也必须给朕吊住他的命!吊住这口气!”
他死死盯着月微尘,一字一句,如同发誓,又如同命令,既是对林太医,也是对那个昏迷中的人: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放弃!听到没有?!”
一线难求,生机渺茫如风中残烛。但在帝王这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命令下,这场与死神的角力,被强行续上了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