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姜岁真的快憋死了。
裴执聿实在太忙,早出晚归,就是回府也时常歇在书房,她在几乎见不着他。
平日的接触都变得寥寥,下药更是毫无可能。
她亦担心下药后会耽误了裴执聿的政事,所以只能忍着。
但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是以就在院外“守株待兔”。
好在夫君体贴,已为她寻好了“噩梦”的由头,倒不用她之后想法子解释。
埋在裴执聿怀里,正激动得泣泪涟涟的姜岁如是想道。
其实姜岁百般念想,裴执聿又何尝不是。
到底事情太多,他平日还能忍一忍;可今夜小妻子投怀送抱,他又不是柳下惠,岂能无动于衷。
起先只是温语软哄,安抚“噩梦受惊”的她;渐渐便抱在了一处,软滑衣料一件件如云堆叠落地,被随意地抛掷在床下;帘幔缓垂,温哑哄劝与低低抽泣,逐渐变作一声声娇莺恰啼,夹杂着沉重喘息。
直到云雨初歇,淅淅沥沥而止。
……
姜岁倦怠地蜷在锦褥间,身上已经由裴执聿换好了干净的寝衣,三千丝如水藻,漫漫铺散而开。
她鸦睫低垂。雪腮上还挂着一点红晕,正处于尽兴后的满足疲倦中,徐徐匀着气。
裴执聿侧身面对着她,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则横过她腰身,搭在背上慢条斯理抚着。
“睡吧。”
他低沉温和的声音,此时有种催眠般的效力。加之后背的轻柔安抚,姜岁浓睫轻轻颤动几下,又往下垂落,直到阖目。
裴执聿凝眸注视着她恬静面庞,手掌停留在后心的位置。
隔着轻薄软滑的雪衣,掌下肌肤的温度清晰传来,还有一点,不甚明显的心跳震动。
他细细感受着,这现在因他而平和的心脏,方才亦因他而剧烈跳动。
一急一缓,都只是为他。
裴执聿唇角轻扬,明明此时该休息了,他眸中却毫无倦意。
只有疯狂的缱绻迷恋,从漆黑的眼底一寸寸浮现,一寸寸递进,直到浸染全部。
岁岁。
他在心底轻轻呼唤她。
姜岁自也无法回应,唯有轻浅的呼吸声传来。
裴执聿无谓于此,眼中只被她蜷睡的身影填满。
夜深人静,唯有情潮暗涌。他静静凝望,享受这段忙碌时日里片刻的安宁。
但其实,安宁并未能持续太久。
反而因这安宁,先前自己刻意忽视的什么,开始在这寂静深夜,慢慢浮现出来。
他看向姜岁的眼神渐渐复杂,似有困惑与情深交杂相涌,形成晦暗潮水。
自过问了沉璧关于那晚姜岁暖阁所遇之事,他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岁岁…做噩梦都会怕的岁岁,却能与那些北人应对自如吗。
岁岁真的…就是表面上这般单纯吗?
不,他怎能这样想她。
她受老师教养,耳濡目染,自有气度镇定,也该是正常的。
裴执聿如此想着,却根本无法说服自己。
那日宴上……岁岁分明还怕得往自己身后躲。
他心口有些窒闷,像有石头沉沉压着。
这些猜疑难以抹去,可眼前的宁静幸福,又让他不敢试探出一步。
唯恐迈出那一步,便连这些,可能虚幻的幸福都没有了。
至少现在,岁岁很亲近自己…她这样黏着,就很好了。
可是…不够。
裴执聿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贪心的人。
就像最初,他只是想要日日见她;后来想娶了她,真正拥有;再到现在,他想要她的她的所有。
她的爱,她的真心。
她的全部。
他都想要。
他已经不满足于,这些简单的亲近了。
若眼前所得,会是虚幻……
裴执聿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开始设想:若岁岁真的骗他,始终有事瞒着他,他会怎么办。
悲哀的是,哪怕如此,他依旧爱她。
只是那样……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她关起来,永远留在身边。
就好像…他的父母。
裴执聿额角突突直跳,一阵钝痛袭来,脑海中杂乱画面交替闪烁。一会儿是母亲了无生气的脸,一会儿,那张脸,又变成了姜岁的模样。
“呃…”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眸中爬起猩红。
不、不行。
也不对。
裴执聿低低喘息着,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赵玉灵。
先前威逼时,他便知晓这位殿下有所隐瞒。
只当时觉得岁岁一切如常,之后还与自己越来越亲近,便未多追究。
现在想想,他该问得再彻底些。
何况遇到北人的那晚,又是她与岁岁在一起。
若岁岁已经因她察觉了什么,却依旧如此亲近他……
他得寻个空…再见这殿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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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执聿已无睡意,加上时间不多,便只静静地看着姜岁,直到天际微白。
他轻轻起身下床。
身旁传来的气息声安稳依旧,一点湿黄的灯晕,隐约照着姜岁熟睡后的面庞。
裴执聿的视线在她面上停顿片刻收回,将掀开的帘幔重新掩好。
绕过屏风,他刚取下架子上的衣袍简单披上,却听屏风内传出一声细微的:
“夫君?”
裴执聿眼睫轻颤,旋即大步绕回。
帘幔从里掀开,露出一点少女容颜。姜岁仍半眯着眼,脸颊上沾了点青丝,有些迷迷瞪瞪地张望出来,见他过来,便揉着眼坐起身:
“……夫君都忙了这么多天,难得在屋里歇,我来帮夫君吧。”
裴执聿瞧她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就要栽倒回去,忙托住她肘弯将人扶稳。
他心中微暖,因她轻声软语泛起密密酥意:“无事的,夫人休息得好才最要紧。”
姜岁却不应,起身来给他穿衣正冠。
裴执聿拗不过,只得由她。
系腰带时,她嘴上说着要捋仔细些,其实整个人都快钻进了怀中。裴执聿腰背僵硬,下颌绷紧,浑身的感觉似全部凝聚在了那双手臂环绕之处。
岁岁真是……
他轻咬舌尖,平复渐渐加快的心跳,以及随之漫开的酸涩复杂。
不,他或许,真的只是想多了呢。
岁岁昨晚…还在院外等着自己……
姜岁却不知裴执聿正胡思乱想,小小戏弄过一阵后,便为他穿戴好,自己在妆镜前坐下。
拾月如常过来梳发,只是刚刚拿起木梳,便有一只手伸来自然接过。
她一怔,随即知趣退开。
姜岁眨眨眼,几分诧异地从镜中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郎君。
“无妨,不会耽误时辰。”
似知她心中所想,裴执聿一边垂眸梳起,一边温声解释。他动作熟练,很快为她挽好了堕髻。
扰扰云鬓堆叠,一径慵懒风情。
姜岁眼眸微微瞪大,小声惊叹起来。
裴执聿勾唇轻笑,伸手向她惯用的黑漆描金檀木妆奁,要为她簪上发钗。
修白的手探入视线中,姜岁的眼神不自觉随之凝滞一瞬,旋即若无其事挪开。
以往的裴执聿并不会关注到这细微的停顿。
然眼下心中有所怀疑,他不自觉地关注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这点一闪即逝的异样。
他垂睫遮掩眸中晦暗,动作轻缓地,将发钗一一簪入髻鬟中。
怎么,这个妆奁里……有什么吗?
裴执聿心中微沉,却又伸手,探向以往不曾触碰过的下层格子。
姜岁眼睫轻抬,在他将要碰到之前,倏忽握住那只手。
“夫君,这样就好了。”
她抿唇莞尔,神色如常望着镜中,镜中女子发上钗环少了些,反多几许素雅之意。
室内微妙地安静了一会儿。
裴执聿深深看着,声音微哑:
“好,那便这样。”
心口的坠沉,压得他快维持不住面上温雅。
为何…岁岁为何拦他?
果真……有什么瞒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