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晟追着人,拐进了暗巷。
巷道尽头无路,他慢慢放缓马速,马蹄声沉缓,一下一下,如报丧的钟声回响空荡巷内。
他盯着那抹在尽头的影子,心中原有的焦急烦躁,仿佛忽地焚尽了似的,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大约是觉得她已经无路可退,赵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近的速度越来越慢,一边轻笑:
“怎么不跑了?”
那身影背对着他,似是晃了晃,随即转了过来。
月色昏暗,但正好能看清她的面庞。
的确是阿霖。
赵晟心头一松,想幸好,让自己找到了。
这样……应该没有别的人看见。
他停在几步之遥的距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睨她:
“本王上次就该打断你的腿,也不会有今日这种祸事。”
“过来,跟我回去。”
阿霖仰脸望他,面上泪痕与斑驳的红妆被月光朦朦照亮,一双眼睛清亮得醒目。她并未向前,反而又往后退了退,靠上身后光秃的墙壁。
赵晟眯了眯眼,却并未动作。
于他看来,现在的阿霖,就是徒劳挣扎的猎物。
她的每一点反抗,都只能增添几分趣味罢了。
他几乎能猜到她的下一步行动。
视线里,阿霖衣袖间有寒光闪过。
赵晟了然轻笑,垂眸看她尚在发抖的掌心握着的匕首:
“怎么,想杀本王?”
他利落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
“那本王过来,你…敢动手吗?”
阿霖抿唇,神色决然,忽地动了。
却不是刺向他,而是刺向了自己。
赵晟瞳心一缩,轻谑的神色骤变,惊怒异常地劈手来夺。
因他用力抓握的动作,锋利的匕首刀刃扎进掌心。而阿霖的力气不知怎的突然变大,赵晟竟没能第一时间拦下,刀尖还是刺入了心口几分。
鹅黄衣衫上登时晕开大片猩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时,一时难以分清那到底是谁的血。
她哀戚:
“殿下!让我死吧……只要我死了,殿下就没事了!”
两人僵持在刀尖没入几分的位置,阿霖泣泪连连,再没能往下半寸;而赵晟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任由掌心血流如注。
二人手皆发抖,最后是赵晟硬生生地将那柄匕首夺了过来,当一声丢到一边。
阿霖已泪水涟涟,一片红从心口的伤处晕染开一大片,衬得这身鹅黄衣衫,像染了血污后的金丝雀羽。
“殿下……”
她颤声唤着,身形摇摇欲坠,就要往后栽去。
赵晟全然不顾掌心狰狞伤口,一把将人捞进怀里,随即抱着人飞身上马,疾驰赶回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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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冷清的晋王府今晚格外热闹。
裴执聿二人从密道离开,赶回府后就得到了萧珩来过的消息,于是立刻寻来了晋王府。
萧珩与赵逸,也正等着他们。
来得匆忙,姜岁尚未换去那身书童打扮,乍然出现时,将那二人都瞧得一怔。
“……怀书你…不会带夫人去了吧?”
一贯稳重的赵逸难得磕巴,因不好让萧珩知道,他也没说透,只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萧珩听出了赵逸的欲言又止,更惊疑不定:“你们这是……去哪了?”
裴执聿先回过赵逸的问题:“嗯。”
他示意姜岁在一边坐下,自己也坐到她身旁,才回答了萧珩:
“待会儿同你说。”
姜岁则看向萧珩,相当自然地问道:“萧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两人表现得太淡然,反显得另两人大惊小怪。
赵逸与萧珩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咽下了疑问,说起正事来。
萧珩今晚的发现,不可谓不重要。
其实他前些日子就隐隐感知到了皇帝脉象古怪的由来,那平稳正常的脉象,古怪就古怪在,太过平稳正常。
要知在诊脉的不久前,才发生了一场惊险的“刺杀”。皇帝年事已高,再怎么淡然,也不可能连半点受惊迹象都无。
只是萧珩想不通,什么东西能做到这份上。
直到今日早些时候,他随父亲去义诊,见到了一位病人。
那病人的母亲道儿子在大半月之前和几个狐朋狗友出去厮混,回来后很是亢奋了几日,之后就慢慢精神不振,整日躺在床上说胡话,有时候还像小孩一样胡闹。
许多大夫来瞧过,却都说此人身子康健,但儿子的情况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为了给儿子看病,老妇人快将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萧父诊治时,萧珩多问了一嘴:“老人家,这位郎君先前去的什么地方,见过谁?”
老妇人顿时有些难堪,支支吾吾地说了个花楼的名字。
萧珩了然,难怪从一开始她说得遮遮掩掩的……这地方,的确像是染了脏病。
可那病人的症状,也对不上任何一件。
“大夫!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他刚回来那天,好像说什么……看见了北人。”
……又是北燕?
萧珩福至心灵,过去诊了那病人的脉象。
果真,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平稳规律地…透出死气。
萧珩缓缓收手,看着榻上神志不清的年轻人,顿时脊背发凉,心中已联想到了深宫中的那位。
如此相似……不过是官家诊起来,还不是那么明显罢了。
幸运的是,这病人后来清醒了一会儿。萧珩赶紧问了当初的事情,可惜因为被病折磨久了,他的记忆也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些北人似乎请他们吃酒,又代他们结清了银子。
不过刚回来那阵子,他确实觉得自己精力相当充沛,当时还觉得是因为走运了开心,谁承想后来,就成了这样……
年轻人回忆着回忆着,人又昏聩起来,如孩童般胡乱嬉笑。
…
萧珩说完,书房里静了几息,随后是赵逸缓缓补充:
“吾已命人去寻近段时间,城内其他类似症状的人。若吾与子玉猜测得不错,那阵子北燕恰入长安不久,兴许,就是他们试药的时候。”
且都选鱼龙混杂的花街柳巷,就算闹出人命,也只会被当作染了脏病,不会被人察觉。
裴执聿沉吟片刻,先将今夜所闻简单说了,随后看向在听完后又变得木愣愣的萧珩:
“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