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你！”
梁澄气极，扭身一头扎进陆皓凝怀里，闷声闷气地告状，话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的哭腔。
“六嫂！你听听！六哥他又欺负人！专会取笑我！”
陆皓凝被她撞得又是轻轻一哼，却仍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她松散的发髻。
“七妹别恼，你六哥是担心我伤势，一时情急，话说得重了些。”
她抬眼，目光掠过梁策紧绷的下颌，眼底悄然漾过一丝暖融融的狡黠。
“不过，王爷确实也小题大做了些，我这伤，还不至于风吹就倒。”
梁策眯起眼，墨眸危险地睨着她，声调微扬。
“陆皓凝，你胳膊肘往外拐？”
“哪儿能呢。”陆皓凝笑得眉眼弯弯，一派纯然无害，“妾身这不是帮您哄孩子嘛，七妹若真哭起来，王爷您不也头疼？”
正说着，梁澄忽地从她怀里抬起脸，一双眸子亮得灼人，仿佛盛进了整片星子，早把方才的委屈抛了个干净。
“六嫂！我特意带了棋来！”
她快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紫檀木折叠棋盘，不过巴掌大小，边沿嵌着细银丝勾勒的云纹，工巧非凡，一望即知不是俗物。
“咱们下棋解闷吧！太医说了，下棋能活络气血，化瘀通络，对你的伤大有裨益呢！”
她挺直小身板，说得有模有样。
沈灼欢在一旁瞧着，终是“噗”地笑出声，执帕掩唇。
“哟，咱们七妹几时竟成了杏林圣手了？这套说辞，倒比太医院院正还溜。”
“是二姐说的！”
梁澄理直气壮，又从袖中取出两枚锦囊，倒出其中温润生光的黑白玉子。
“瞧，棋子我也备好了！都是上好的和田暖玉，冬天下手也不凉！”
梁策抱臂旁观，凉凉地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棋盘棋子，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
“从你二姐那儿‘顺来’的？”
“才不是顺的！”梁澄小脸涨红，急急分辩，“是二姐去岁赠我的生辰礼！我光明正大带来的！六哥你可别污蔑人！”
陆皓凝接过那方小小的紫檀棋盘，指尖拂过其上繁复精美的云纹。
木料沉实含香，棋子触手生温，玉质莹莹，确非凡品。
璇枢公主出手如此阔绰，倒让她有些意外，心中掠过一丝思量。
梁澄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揉得生皱，还沾着几点泥星的宣纸，献宝般展开。
“我还画了棋谱！想和六嫂照着这个下，定有趣得紧！”
陆皓凝接过皱纸，只见稚拙笔墨勾出个歪斜棋盘，黑白子硬生生排成个咧嘴笑脸。
一股暖意自心底漾开，她忍不住又揉了揉梁澄软软的发顶，柔声道：
“七妹有心了，这棋谱别致得很，我从未见过这般有趣的布局。”
梁策闲闲踱至榻边，居高临下瞥了一眼那“棋谱”，语带讥诮。
“下棋？就凭你那臭遍国子监无敌手的棋艺？太傅怕是悔不当初收了你这个弟子。”
“六哥！”梁澄气得跳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太傅昨日还夸我…夸我…”
她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太傅夸过什么。
“夸你什么？”梁策挑眉，好整以暇，“夸你终于不再把棋子当蜜饯糖豆塞嘴里嚼了？”
一旁的梁阅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立时被沈灼欢暗中掐了一把，赶紧龇牙咧嘴地憋了回去，肩膀却仍抖个不停。
梁澄小脸涨得通红，一股倔强劲儿上来，哗啦一下将锦囊中的棋子尽数倒在榻边的小案几上。
“六嫂！咱们这就开局！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摆开架势。
陆皓凝忍笑，正要颔首应允，梁策却已闪电般出手，再次精准地拎住了梁澄命运的后衣领。
小姑娘如被捏住后颈的猫儿，顿时偃旗息鼓。
“急什么？”
他声音凉丝丝的，带着几分戏谑。
“先把你这身泥猴皮囊拾缀干净再说，是想熏着你六嫂么？”
说着，还故作嫌弃地皱了皱鼻尖。
“哎呀六哥！你又来！”梁澄徒劳地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放我下来嘛！”
沈灼欢强忍笑意，上前将挣扎的小人儿接抱过来：“好了好了，五嫂带你去更衣梳洗。”
她朝梁阅递了个眼色，柔声道：“阿阅，你去庖厨瞧瞧，弟妹煎的药可好了？仔细看着火候。”
沈灼欢半哄半抱地带走了兀自嘟囔的梁澄，梁阅也心领神会，脚底抹油般溜去“监工”煎药。
喧闹室内霎时静下，唯余博山炉中一缕青烟袅袅，沉水香的安宁气息氤氲满室。
窗外竹影摇曳，碎金似的光斑投在砖上，微微浮动。
日光透茜纱，柔和笼在二人周身，连棋盘棋子也镀了层温润光晕。
陆皓凝低垂螓首，指尖细细抚平梁澄那页墨迹歪斜的“棋谱”。
疏影横斜，映在她沉静的侧颜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弯浅影，唇边一缕笑意无声漾开，如春水泛漪。
梁策不知何时已欺身近前，带着沉水香清冽的余韵，下颌堪堪要落在她纤薄的肩上。
“笑什么？”
他声音低沉，掺了几分慵懒的沙哑。
陆皓凝稳住微乱的心神，侧首欲答，不料距离如此之近，鼻尖险些擦过他微抿的唇。
心口一跳，如鹿撞怀，她忙不迭向后仰避，脊背抵上软枕，试图拉开这过分亲昵的距离，强作从容道：
“妾身只是觉得，七妹天真烂漫，一片赤诚，很是暖心。”
“哦？”梁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玩味，“比本王还暖心？”
他并未看向棋谱，目光始终锁在她微微泛红的颊边。
“王爷不去陪陪五哥？”陆皓凝垂下眼睫，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试图转移话题。
梁策岂看不出她的窘迫，顺势在那铺了软缎的榻边坐下，一双长腿随意伸展，立时占去大半位置。
他信手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温润的玉质在修长的指间流转。
墨色的瞳仁睨向她，眼底似有幽深的漩涡，暗潮涌动。
“五哥？他往厨房寻宝去了。”
他懒洋洋应道，指尖摩挲着棋子，眼神却未离开她半分。
“怎么，凝儿是嫌本王在此，扰了你研究七妹这‘绝世棋谱’的雅兴？”
“妾身岂敢。”陆皓凝被他目光锁住，只觉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灼热。
她下意识往旁挪了挪，想寻个安稳处，腰间却骤然一紧。
力道不轻，让她轻哼了一声，彻底跌进他怀中，脊背紧密地贴合上他坚实的胸膛。
梁策的气息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伤患就该有伤患的自觉，乱动什么？”
言语间，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几乎是将她禁锢在方寸之地。
陆皓凝颊上热意翻涌，挣扎不得，只得偏过头，目光落在那歪斜的笑脸棋谱上，强自镇定。
“王爷既不下棋，又不许妾身动，莫非是要干坐着？”
梁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莹白的耳廓，满意地见那耳垂迅速染上绯红。
“谁说不下？”
他空着的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却并未看向棋盘，目光仍凝在她侧脸上。
随即，凭着感觉，“啪”一声轻响，将棋子落在棋谱笑脸的嘴角处。
“陪你下这独一无二的棋局。”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鬓角，声音含混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隙里。
“只是，这输赢如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