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死寂,比外面星骸坟场的万籁俱寂,更多了一份历史的沉重与未解之谜的压抑。控制台屏幕最终暗下去的光芒,仿佛掐断了与某个波澜壮阔却又悲惨落幕的古老时代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只有角落那个依旧闪烁着微弱蓝光的休眠舱,证明着此地并非完全的死亡,还维系着一线渺茫的生机。
“观星阁……第七外部观测站……源骸……星炬塔……”张明轩喃喃自语,每一个词汇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也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体系。他看向那枚被封存在透明材料下的暗金色“巡星令”,眼中既有技术人员看到超时代造物的狂热,也有面对未知的深深恐惧。“这枚令牌……它似乎在持续进行着某种大规模、跨维度的数据收集和计算……能量反应模式我从未见过,稳定得可怕,仿佛……仿佛已经这样运行了千万年。”
玄刹的注意力则更多停留在日志最后的警告上。“‘源骸’……‘暗潮’……”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暗银眸子寒光闪烁。兵厄煞气对杀戮、毁灭、阴谋的气息格外敏感,即便只是通过一段尘封的日志,她也能嗅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倾覆星海的血腥与黑暗。“能让一个名为‘观星阁’的古老势力如此警惕,甚至可能导致了其观测站覆灭的东西,绝非寻常。这‘源骸’,与我们在第七哨站遇到的‘虚空影族’、‘母巢’,是否有所关联?”
她的目光转向王默然,带着探询。在场三人,唯有王默然身上发生了她无法理解的本质性变化,或许他能感知到更多。
王默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混沌之瞳,依旧凝视着那枚“巡星令”。在他的“视野”中,这枚令牌不再仅仅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无比复杂、由无数细微星辰道则符文构成的、缓慢运转的精密系统。它无声地汲取着这片星骸坟场弥漫的死寂能量,将其转化为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推演”、“洞察”、“记录”属性的波动,持续不断地向着外界,或者说,向着某个预设的、极其遥远的目标,发送着晦涩难明的信息。
这令牌,是一个信标,一个观察者,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这枚令牌与他新生混沌炉心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共鸣。并非力量层面的吸引,而更像是……两种不同路径的“计算”与“推演”体系的初次邂逅。他的混沌之道,讲究包容、衍化、归于一元;而这“巡星令”代表的,似乎是极致的解析、模拟、穷尽万象。路径迥异,却仿佛指向某个相似的、关于“认知世界”的终极目标。
“此物……不凡。”混元老祖的意念带着一丝凝重,在王默然识海中响起,“观星阁……老祖我似乎有些印象,是明界一个极其古老、专注于观测星象、推演天机、记录历史的隐秘组织,据说其传承源自太古,甚至与人皇斩界有些关联。他们极少介入世俗纷争,更像是一群历史的记录者与守望者。连他们的外部观测站都落得如此下场……小子,你卷入的漩涡,比想象中更深。这‘巡星令’,是钥匙,也是催命符。”
王默然心中凛然。他伸出手指,再次轻轻点在那覆盖“巡星令”的透明材料上。这一次,他没有仅仅感知,而是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沌意蕴,如同最灵巧的钥匙,探入那材料的能量结构之中。
没有遇到预想中的强大禁制。那透明材料的能量结构,在接触到混沌意蕴的刹那,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自发地、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个恰好容纳令牌通过的缺口!仿佛这禁制本身,就在等待着某种超越常规秩序的力量来开启!
王默然微微一怔,随即毫不犹豫,伸手取出了那枚暗金色的“巡星令”。
令牌入手温凉,并不沉重,但握住它的瞬间,王默然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一个无比浩瀚、由无数星辰数据流构成的信息海洋连接在了一起!无数关于星辰轨迹、能量潮汐、空间波动、乃至某些模糊的历史碎片信息,如同洪流般试图涌入他的脑海!
以他初生的混沌炉心,也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识海中的混沌漩涡疯狂旋转,才勉强将这股信息洪流接纳、分流、暂时封存起来,避免了意识被冲垮的下场。
“好霸道的传承方式!”混元老祖惊疑不定,“这观星阁,竟然将如此庞大的信息直接烙印在令牌核心!若非你已初步凝聚混沌道基,灵识本质发生跃迁,刚才那一下,就足以让寻常金丹修士变成白痴!”
王默然脸色微微发白,闭目凝神了片刻,才缓缓睁开。混沌之瞳中,那旋转的星云似乎更加深邃了一丝。他虽然无法立刻理解那信息海洋的全部,但凭借混沌炉心强大的包容与解析本能,已然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碎片。
“星炬塔……是观星阁在陨星海设立的、用于指引迷途、传递预警、乃至在一定程度上调控局部星域法则平衡的中枢之一……”王默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信息过载后的沙哑,“根据令牌中残留的星图显示,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星炬塔,就在这片‘寂灭星渊’的深处……但它的状态,显示为‘黯淡’,能量水平极低,可能已经废弃,或者……遭到了破坏。”
他顿了顿,看向玄刹和张明轩,目光凝重:“而日志中提到的‘源骸’……根据零星信息推断,极有可能,是导致这片广阔星域化为死寂坟场的‘源头’……是一具,或者说,一块……来自世界之外的、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残骸。它就在这片星渊的最深处,并且,如同日志所说,它并未彻底沉寂,而是在缓慢地……吸收着整个星骸坟场的死寂能量,进行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复苏’过程。”
“世界之外?不可名状之物的残骸?”张明轩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苍白。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玄刹也是瞳孔微缩,握紧了手中的断剑。能让一片星域化为死寂,并且还在试图复苏的东西,其恐怖程度,恐怕远超“虚空影族”!
“那……那‘暗潮’呢?”张明轩追问道,声音发颤。
王默然摇了摇头:“信息不全,只有只言片语。似乎与明界内部的某些隐秘变动有关,可能涉及高层背叛,或者……某种潜伏已久的力量浮出水面。‘巡星令’中提及,星炬塔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监测和预警‘暗潮’的动向。”
厅堂内再次陷入沉默。信息量太大,而且一个比一个惊人。他们不仅偏离了预定坐标,更是闯入了一个涉及太古秘辛、世界之外威胁、以及明界内部潜在危机的巨大漩涡中心。
“我们现在怎么办?”张明轩有些六神无主,“去找那个星炬塔?可是……那里可能靠近那个什么‘源骸’……太危险了!而且星炬塔可能已经废弃……”
“我们没有太多选择。”王默然冷静地分析,混沌之瞳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此地星骸死气过于浓郁,久留对你们有害。‘巡星令’是我们目前唯一掌握的、可能指向外部、甚至联系到观星阁残存势力的线索。星炬塔,无论是否废弃,都曾经是观星阁的重要节点,或许那里有尚能运行的通讯设备,或者……离开这片星渊的方法。”
他看了一眼那个依旧闪烁蓝光的休眠舱:“而且,我们或许,能从这里得到一位向导。”
他的目光,让玄刹和张明轩都意识到了他的意图。
“你要唤醒他\/她?”玄刹眉头微蹙,“风险未知。或许他\/她早已在漫长休眠中意识消亡,或许醒来后充满敌意,或许……他\/她本身的状态就极其糟糕。”
“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片死地乱撞要好。”王默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信息,关于这片星渊,关于‘源骸’,关于星炬塔的确切情况。而这位观测站的最后成员,是目前最可能的信息来源。”
他走向那个休眠舱,混沌之瞳仔细观察着舱体的结构能量流动。舱体的生命维持系统确实还在微弱运行,但能源也已接近枯竭。舱内沉睡的是一个穿着观星阁制式星袍、面容被低温冻结得看不真切、身形略显娇小的人,从其骨架特征判断,很可能是一位女性。
王默然没有贸然强行打开舱门。他再次调动那丝微薄的混沌之力,尝试以其包容万法的特性,如同最温和的流水,缓缓渗透进休眠舱的控制系统,模拟着正常的唤醒指令,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存在的安全警报机制。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对混沌之力的运用还远未纯熟。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识海中的混沌漩涡旋转速度也慢了下来。
玄刹持剑在一旁警戒,张明轩则紧张地看着王默然的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休眠舱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卡涩了无数岁月的“滴”声。舱门上方,一个代表唤醒进程的指示灯,由蓝转绿,开始缓慢闪烁。舱内传来细微的液氮排放和温度回升的声响。
王默然后退一步,微微喘息,低声道:“准备了。”
玄刹的煞气悄然弥漫,锁定舱门。张明轩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仅存的一把能量手枪——虽然他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这玩意儿可能毫无用处。
咔哒。
舱门缓缓向上滑开,一股冰冷的、带着休眠液特殊气味的白雾涌出。
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舱内之人的真容。
那确实是一位年轻的女性,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面容清秀,甚至带着一丝未褪的稚嫩,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沉静。她的皮肤因长年低温而显得过于白皙,嘴唇缺乏血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
深邃、纯净,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清明,以及一丝刚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迷茫。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陌生的厅堂,最后落在了舱外的王默然、玄刹、张明轩三人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攻击或者质问。她的眼神在最初的迷茫后,迅速恢复了那种近乎绝对的冷静,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观察者,在冷静地评估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目光在王默然那双奇异的混沌之瞳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落在了他手中那枚暗金色的“巡星令”上。
“巡星令……”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韵律,“是你们……唤醒了我?外界……过去多久了?”
她试图支撑着坐起身,但显然漫长的休眠让她的身体机能并未完全恢复,动作显得十分僵硬和吃力。
王默然上前一步,没有贸然搀扶,只是平静地开口,言简意赅:“我们意外抵达此地,发现了观测站的日志和这枚令牌。外界时间无法确定,但根据观测站的状态判断,距离日志记录的最后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非常久远的岁月。”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是王默然,他们是玄刹、张明轩。我们需要了解这里的情况,以及……前往星炬塔的方法。”
年轻女子——或者说,这位观星阁的最后守望者——依靠着舱壁,缓缓坐直了身体。她轻轻活动着僵硬的手指,目光再次扫过三人,尤其是在玄刹那浓郁的兵厄煞气和张明轩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科技装备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观星阁,第七外部观测站,记录员,洛薇。”她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沉重,“感谢你们的唤醒,虽然……这或许并非我所期望的结局。”
她抬起头,那双星辰般的眸子望向厅堂顶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外面那片死寂的暗红色天穹。
“至于时间……既然观测站已沦落至此,‘源骸’的侵蚀想必已更加深入。”她的目光回到王默然身上,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你们想知道星炬塔的路径?可以。但我必须警告你们,那条路,通往的不仅是希望,更是无尽的危险,以及……直面‘源骸’本身。”
“而根据观星阁最后的观测推算,‘暗潮’涌动之下,星炬塔……恐怕也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庇护所与指引明灯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让王默然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前路,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