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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在扭曲变形的街道上碾过最后一片水泥碎块,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彻底熄了火。王默然推开车门,双脚踩在覆盖着厚厚灰白色粉尘的地面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扬起一片呛人的尘雾。

他抬起头。

视野被一片巨大的、倾斜的、破碎的灰色填满。记忆里那栋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五层家属楼——“同安楼”——此刻像一具被巨人蹂躏过的残骸。曾经方正的轮廓扭曲变形,一面承重墙彻底坍塌,裸露出钢筋如同折断的肋骨般狰狞刺向天空。楼体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捏过,又随意丢弃,歪斜着倚靠在旁边一栋同样半毁的副楼上,摇摇欲坠。窗户几乎全部碎裂,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失神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这片末日景象。断裂的预制板、碎裂的红砖、扭曲的防盗窗、散落的家居用品……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灰烬覆盖着,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毁天灭地撞击的恐怖。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以及一种灾变后特有的、混合着新生异变植物腥甜的古怪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远处不知名金属构件在风中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吱嘎声,断断续续地切割着这片凝固的绝望。

王默然站在车旁,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庞在废墟的阴影里显得异常僵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深处传来清晰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压制住那股从脚底直冲头顶的冰冷寒意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

“爸…妈…” 一声低哑的呼唤,艰难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里挤出来,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死死地盯着那栋危楼,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厚重的瓦砾和灰尘,看清里面的每一个角落。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派出所里那个油嘴滑舌、面对军队搜查都能插科打诨的老油条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的未知和恐惧攫住的儿子。

识海中,混元老祖的魂影也罕见地沉默着,那股平时聒噪的意念此刻如同沉入深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宿主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烈震颤,那是一种混合着最深切恐惧与最卑微祈求的波动。片刻,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在王默然意识里响起:“小子…凝神。五感通玄不是摆设!极境之能,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王默然猛地一个激灵。是了!锻体极境!五感通玄!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闭上眼睛。瞬间,世界以一种全新的、近乎暴烈的方式涌入他的感知。

视觉被关闭,听觉、嗅觉、触觉、乃至那玄之又玄的第六感被提升到了极致。

三公里半径内,无数声音的细流汇聚成汹涌的信息之河:废墟深处老鼠啃噬木头的悉索声、远处临时安置点隐隐传来的孩童啼哭、风吹过断裂钢筋的尖锐呼啸、甚至更远地方破晓巡逻队装甲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被清晰地分离、定位。

嗅觉捕捉到空气中尘埃的每一粒不同、腐烂物源头的位置、新鲜翻动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家里那口旧铁锅常年炖煮留下的特殊油烟气!这缕气息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顽强地指向同安楼后方靠近锅炉房的位置!

触觉延伸,脚下大地的每一次细微震动都被放大:是余震?还是某个生命在瓦砾下挣扎移动带来的扰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一处不协调的微弱震动源,就在那丝油烟气传来的方向下方!

“锅炉房…后面…小储藏室附近!有动静!” 王默然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精光一闪而逝,疲惫和恐惧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取代。他不再犹豫,身体如猎豹般窜出,无视脚下遍布的尖锐碎石和裸露钢筋,朝着那个被掩埋的角落疾奔而去。青铜化的右臂在奔跑中下意识地绷紧,金属的光泽在废墟的阴影里一闪而过。

通往锅炉房后侧的道路被一堵倒塌的砖墙彻底封死,扭曲的管道和破碎的煤渣像狰狞的触手缠绕其间。王默然没有丝毫停顿,右拳紧握,《兵厄四式·破阵》的发力方式瞬间凝聚,锈火灵炁沿着特定经脉奔涌注入右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极度凝练、集中于一点的爆发力!

砰!咔嚓! 一声沉闷的巨响,厚重的砖墙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朽木,以拳锋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洞!碎砖粉尘簌簌落下。他毫不停歇,左腿横扫,将洞口扩大至足够一人弯腰通过。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压抑的急迫感。

洞口的另一边,景象更加惨烈。几块巨大的预制板交错着砸落,形成一片狭窄的三角空间。空间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一种…排泄物的馊臭味。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角落,一堆破旧的棉絮和碎布勉强堆砌出一个“窝”的形状。

两个身影蜷缩在那里。

母亲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残骸,身上盖着一件王默然无比熟悉的、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她头发凌乱地粘结着灰土,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听到破墙的巨响,她浑浊的眼睛吃力地睁开一条缝,茫然地望向洞口刺入的光线,随即瞳孔猛地一缩,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在破棉絮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父亲则侧身半挡在母亲身前,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污渍的汗衫。他的一条腿姿势怪异,明显肿胀变形,裤腿被撕开,露出青紫发亮的皮肤和简易固定的木棍——显然是断了。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警惕地指向洞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兽般的戒备和绝望的疯狂。但当灰尘稍散,看清洞口那个逆光而立、穿着警服的身影时,父亲脸上那副搏命的狰狞瞬间凝固、瓦解。

“…默…默然?” 父亲的声音嘶哑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濒临破碎的希冀。紧攥铁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爸!妈!” 王默然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声嘶哑的呼喊。他几乎是扑了进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他一把抓住父亲那只紧握凶器、冰冷僵硬的手,又急切地探身去看母亲的情况。触手处,父亲的手冰冷刺骨,母亲额头的温度却高得烫人。看着母亲蜡黄枯槁的脸,父亲那条扭曲肿胀的断腿,还有这地狱般的生存环境,一股混杂着心疼、自责、愤怒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

“儿…儿子…真…真是你?” 母亲艰难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想要摸他的脸,浑浊的泪水终于从深陷的眼窝里涌了出来,冲开脸上的灰土,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妈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

“是我!妈!是我!儿子回来了!” 王默然抓住母亲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哽咽,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了,妈,没事了!儿子回来了,咱这就出去!”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父亲的断腿,固定还算牢靠,但肿胀发紫,情况很不乐观。母亲的高热更是让他心急如焚。灾变后的环境,任何一点小伤小病都可能致命。

“爸,忍着点!” 王默然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父亲的伤腿,用尽全身力气(却又要控制着不伤到父亲)将母亲瘦弱的身子抱了起来。入手轻飘飘的,像抱着一捆枯柴。父亲咬着牙,用那条完好的腿和双手撑着,拖着断腿,艰难地想要站起来配合。

“爹,靠着我!” 王默然迅速调整姿势,让父亲的手臂搭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用自己大半个身体支撑住父亲的重量。他抱着母亲,半扛着父亲,一步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从那个狭窄的破口挪了出来。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碎石和杂物上,都伴随着父亲压抑的痛哼和母亲无意识的呻吟。

当终于将父母安置在吉普车相对干净的后座上时,王默然浑身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他迅速从后备箱翻出仅剩的半瓶饮用水和一点压缩饼干,小心地喂父母喝下一点水。看着父母贪婪地吞咽着清水,父亲断腿处因挪动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简易的包扎,母亲依旧滚烫的额头,王默然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爹,妈,你们先歇着,别怕,有我在。” 他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我这就想办法。” 他关上车门,背对着父母,年轻的脸庞瞬间变得冷硬如铁。青铜色的右臂在衣袖下无声地绷紧,指关节捏得发白。守护!力量的意义就在于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海滨新区化工第三研发实验室”的金属铭牌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厚重的防爆门在王默然出示了张明轩紧急申请的临时通行码后,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鸣缓缓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有机溶剂和各种难以名状化学物质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外面灾变后的浑浊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实验室内部灯火通明,与城市的破败形成诡异反差。大型的色谱仪、高速离心机、旋转蒸发仪发出低沉的嗡鸣,不锈钢操作台光可鉴人,一排排玻璃器皿在灯光下折射着冷光。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和橡胶手套的张明轩,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台精密的高效液相色谱仪(hpLc),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峰图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他头发乱糟糟的,眼下的乌青浓重,白大褂上沾着几点可疑的紫色污渍,整个人透着一股连续熬了几天大夜的疲惫和专注。

“老王!这边!” 张明轩头也不抬,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但带着老友重逢的急切,“东西呢?快!我这边基线刚调稳!”

王默然快步走过去,将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水壶小心翼翼地放在操作台上。壶壁内侧凝结着一层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腥气的深紫色浆液残留物。“就这玩意儿,紫髓苁蓉浆,毒性不小,但里面有宝贝。”

“紫髓苁蓉?” 张明轩终于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专业的好奇和凝重,“数据库里没这玩意儿…等等!你那个‘顾问’怎么说?” 他指的是王默然之前电话里提到的神秘“资深顾问”。

识海中,混元老祖的虚影立刻活跃起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告诉他,此物蕴含‘乙木青华’与‘戊土灵髓’精粹,然其性被‘紫瘴阴毒’层层裹缠,如胶似漆!凡俗萃取,首重分离这跗骨之蛆般的阴毒!此毒惧寒畏酸,遇强光则惰,或可从此处着手。精华所在,非是那深紫粘稠,而是毒瘴剥离后析出的清亮液滴,其色当如晨露,蕴藏精纯生机!切记,火候过猛,精华尽毁;火候不足,毒质残留,反成穿肠利刃!”

王默然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把混元老祖的话翻译了一下:“咳,明轩,顾问说了几个关键点:这浆液里有效的精华成分叫‘乙木青华’和‘戊土灵髓’,但被一种叫‘紫瘴阴毒’的剧毒物质像胶水一样死死缠住了。这毒怕冷、怕酸、怕强光。精华不是紫色粘稠部分,而是去掉毒以后分离出来的清亮液体,像露水一样。操作要非常精细,太猛会破坏精华,不够力又去不干净毒,喝了更完蛋。”

张明轩听得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操作台上敲击着,这是陷入深度思考的习惯动作。“乙木?戊土?紫瘴阴毒?…这命名体系够古典的…”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眼神锐利起来,“怕冷、怕酸、怕光…物理化学性质指向性强!分离是关键…顾问的思路有启发性!老王,搭把手,把样品分装到无菌离心管,先做低温高速离心,看看能不能初步分层!”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实验室变成了科学与玄学碰撞、理性与经验交织的战场。

王默然成了最称职的助手,严格按照张明轩的指令操作:分装样品、调节离心机参数、记录时间和转速、在冰浴环境下小心翼翼地转移上清液和沉淀物。他的动作精准稳定,锻体极境带来的对身体绝对掌控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张明轩则如同精密仪器的大脑,不断根据离心结果、混元老祖的“提示”(通过王默然转述)以及他自身扎实的理论基础调整方案。低温离心后,浆液果然出现了初步分层,但杂质依旧顽固。

“顾问说怕酸?试试梯度ph调节结合低温沉淀!” 张明轩指挥着。王默然小心地滴加稀酸,观察着反应,在特定ph值下,果然有大量絮状紫黑色沉淀析出!过滤去除。

“怕光?上光解!特定波长紫外照射辅助!” 特制的紫外反应器启动,在混元老祖含糊感知的“惰性”波长区域照射后,残留的毒性物质活性果然显着降低。

“溶剂萃取!根据‘乙木青华’可能的亲脂性和‘戊土灵髓’的特殊极性,试试这个混合溶剂体系!” 色谱柱被安装上,流动相的比例被精妙调整。王默然紧紧盯着hpLc屏幕上跳动的峰图,按照混元老祖的感应和张明轩的解读,锁定目标峰出现的时间。

“就是它!接收馏分!” 张明轩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最终,经过一系列复杂而精密的操作——低温高速离心、梯度酸沉、特定波长光解、多级溶剂萃取、最后的制备型高效液相色谱纯化——在旋转蒸发仪特制的冰水冷凝收集瓶里,汇聚了大约二十毫升的液体。

它不再是深紫色,而是一种极其澄澈、近乎无色的液体,只有对着强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一丝极其淡雅的、如同春日新叶脉络般的青翠和大地般的温润黄晕在液体深处缓缓流转。没有香气,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最纯粹生命源头的清新感,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感觉精神一振,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更显得它如同晨露般纯净。

“成了!” 张明轩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地靠在椅背上,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却带着巨大的成就感和不可思议,“老王…你这顾问…神了!这思路…绝了!这玩意儿…看着就不一般!” 他看着那瓶液体,眼神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也带着科学狂人特有的探究欲。

王默然拿起那瓶温凉的精华药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他重重拍了拍张明轩的肩膀:“谢了,兄弟!回头请你吃满汉全席!现在救命要紧!”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液装入一个特制的低温保存瓶,归心似箭。张明轩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王默然,你给我留点!吃大餐先放一边,我对你这个紫什么苁蓉挺感兴趣的,给我留点研究一下!

王默然重新戴好一次性橡胶手套,从低温保温瓶内有些肉疼的倒出了三分之一留给了张明轩,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急冲冲的跑出了实验室。

临时安置点设在城市边缘一个相对空旷、远离高危废墟的体育场。巨大的看台下方空间被分隔成一个个简陋的隔间,帆布和塑料板勉强遮挡风雨。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汗味、方便食物和绝望的气息。人声嘈杂,孩子的哭闹、病人的呻吟、麻木的交谈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压抑的背景音。

王默然找到父母时,他们被安置在看台最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隔间里,显然破晓预备役的身份此时起到了一些作用。母亲盖着薄毯,依旧昏睡着,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蜡黄的脸上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父亲靠坐在墙角,断腿被安置点紧急医疗点的医生重新用夹板固定包扎过,脸上痛苦的神色稍缓,但依旧虚弱。旁边放着一小碗几乎没动过的稀粥。

看到王默然回来,父亲黯淡的眼神亮了一下,挣扎着想坐直些:“默然…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爸。” 王默然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先探了探母亲的额头,依旧有些低热,但比之前那滚烫的感觉好多了。他拿出那个低温瓶,拧开盖子,一股更加清晰的、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弥散开,连旁边隔间几个病恹恹的人都下意识地多吸了几口气。

“爸,妈,喝点这个。” 王默然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他小心地将母亲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瓶盖倒出几滴清亮的药液。药液甫一接触到母亲干裂的嘴唇,竟如同活物般,瞬间渗透了进去。

母亲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王默然耐心地、一点点地喂着。另一边,父亲也接过瓶盖,看着儿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没有多问,仰头将分给他的那份喝了下去。

药液入腹,效果并非立竿见影的惊天动地,却如同无声的春雨,润物细无声。

昏睡中的母亲,原本急促而轻浅的呼吸,在半个多小时后,肉眼可见地变得悠长、平稳而深沉。一直笼罩在她眉宇间那层驱之不散的痛苦阴霾,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去,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透出一种久违的安宁,仿佛沉入了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无梦的酣眠。父亲的变化则更为明显。他靠在墙上,先是感觉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胃部扩散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那条肿胀刺痛的断腿处,那火烧火燎、钻心剜骨的剧痛,竟如同退潮般快速消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暖意和微微的麻痒感——那是身体最本能的修复信号。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松开,他长长地、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但无比放松地合上了眼睛,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折磨了他多日的剧痛和焦虑,在这一刻终于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默然就静静地坐在父母中间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看台墙壁。他没有修炼,没有思考那些复杂的功法、境界或是迫在眉睫的青铜化危机。他只是坐着,像一个最普通的、守候着病中父母的儿子。目光落在母亲安详的睡颜和父亲终于舒展开的眉头上,听着他们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感受着这劫后余生、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腔,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忧虑。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温暖有力,像黑暗寒夜中唯一燃烧的火种。力量?《兵厄煅骨经》带来的撕裂钢铁的力量,此刻似乎远不及这瓶用化学仪器和修真知识共同萃取的药液珍贵。守护眼前这份脆弱而真实的安宁,让父母免受痛苦,看着他们能安然入睡——这,或许才是他在这操蛋的灾变世界里,拼命挣扎求存、获取力量最根本、也最朴素的理由。

识海中,混元老祖的虚影也安静地悬浮着,看着外界这平凡的一幕。他那张惯常刻薄的老脸上,此刻也流露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神情。是触动?是追忆?还是对王默然这份执念的重新审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任何评价,只是沉默着。力量通天,移星换斗,最终所求,是否也不过是庇护方寸之地,守得在意之人片刻安眠?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了数千年的魂影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夜色渐深,安置点的嘈杂也慢慢低沉下去。王默然依旧保持着坐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雕。直到父母彻底睡沉,他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起身,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轻轻拉上隔间入口那块充当门的破布帘,将外面世界的纷扰和安置点的喧嚣稍稍隔绝。

吉普车在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旷野中颠簸前行,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浓得化不开的夜幕。远离了城市的废墟和人烟,灾变后的大地显露出更加原始而诡异的样貌。空气中灵炁的流动变得更加清晰可感,却也更加混乱无序。

按照手机导航的指引和电子凭证上的坐标,王默然在一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荒凉之地停了下来。眼前就是“晶化泥沼”——他那块破晓分配的“福利”专属地块。

没有想象中的灵光四溢,也没有仙气缭绕。在朦胧的星光下,眼前是一片巨大而平坦的洼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泛着灰败光泽的淤泥。淤泥表面并非完全平整,而是凝结着一块块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灰白色半透明晶体,如同大地生了丑陋的癣疥。这些晶体在车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微弱、冰冷而杂乱的光,非但没有美感,反而透着一种死寂的荒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混合着腐败植物的腥甜气味,并不好闻。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淤泥表面稀薄的雾气,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除了几只不知名的、眼睛闪着幽绿光芒的小型虫豸在泥沼边缘快速爬过,再无其他活物,寂静得令人心悸。

“就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王默然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浓重湿腐味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皱了皱眉。脚下的地面湿软粘稠,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音,仿佛随时会陷下去。这景象,与广播里描述的“新生态能量稳定区”实在相去甚远,难怪登记点的军官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这人是不是傻”的意味。

“哼!肉眼凡胎,不识真宝!” 识海里,混元老祖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蠢小子,用你的脚,好好‘踩一踩’这烂泥地!运转《兵厄煅骨经》基础导引法!用心去‘听’!”

王默然依言,屏息凝神,将一丝微弱的锈火灵炁凝聚于足底,缓缓沉入脚下的淤泥之中。同时,锻体极境带来的五感通玄被提升到极致,专注于足下传来的反馈。

初始,只有淤泥的冰冷、粘滞和下方更深层的松软空虚感。但当他运转功法,灵炁如同无形的触角向下延伸时,一种奇异的感受逐渐清晰起来!

在淤泥下方数米深处,那看似松软的地层中,一股微弱却极其稳定、精纯而温润的能量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般,透过厚厚的泥层和水晶的阻隔,隐隐传递上来!这股能量(地脉分支)的属性中正平和,带着大地的厚重与滋养万物的生机,与他之前吸收的天地间驳杂的灵炁截然不同!更奇妙的是,当他试图引动这丝地脉之气时,覆盖在淤泥表面的那些灰败水晶,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共振,隐隐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阻隔能量逸散的“盖子”!

“感觉到了吧?” 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烂泥和水晶是表象,是这方天地形成的天然伪装和屏障!下面那条小地脉虽细,却是无主之物,精纯无比!在此修炼,事半功倍!灵气浓度,比那破安置点强三倍不止!在此处温养你那半截根须,再合适不过!”

王默然眼中精光一闪,之前的嫌弃一扫而空。他立刻从袜筒里摸出小心保存的半截赤金色地火莲根须。根须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和生机。他走到泥沼边缘一处相对干燥、淤泥较浅的地方,蹲下身,用手在冰冷粘稠的淤泥里挖开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根须埋了进去,又用淤泥仔细覆盖好。

“老家伙,这地方…真能行?” 埋好根须,王默然站起身,环顾着这片死寂荒凉的晶化泥沼。夜色深沉,寒风刺骨,只有吉普车灯是唯一的光源,将他的影子在泥沼上拉得老长。破晓的电子凭证在手机屏幕上散发着微光,像是一个脆弱的承诺。

“哼,有老祖我在,死地也能变洞天!” 混元老祖傲然道,但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凝重,“不过…小子,别高兴太早。这地脉虽好,却也是无主之物,天然屏障也非牢不可破。方才你引动地炁,虽只一丝,但在这灵机混乱的世道,未必不会引来些鼻子灵的…东西。福兮祸所伏,懂么?”

王默然沉默地点点头。他当然懂。破晓的身份是护身符,也是枷锁。这看似不起眼的泥沼是宝藏,也可能是陷阱。父母的身体只是暂时缓解,隐患仍在。青铜化的右臂在寒风中隐隐传来金属的冰冷和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

他抬头望向远方城市废墟方向,那里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安置点的方向,隐隐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风中的残烛。父母应该还在沉睡。守护才刚刚开始。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沼腥气的空气,转身走向吉普车。

夜还很长,路也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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