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刚还是响晴的天,转眼间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从山那边滚滚压过来,天色暗得如同傍晚。凌风刚给最后一个来看腹泻的孩子配好药,送走千恩万谢的孩子娘,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在药房的瓦片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水汽。
他闩好门,回到里间,却没有点灯,就在渐暗的光线里,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慢慢搓着手里几根晒干的艾绒。铁柱下午从公社回来,带了个消息,说县里最近气氛不对,又有新的运动风声,重点是“清查隐藏在技术岗位上的阶级异己分子”,卫生系统好像也在范围内。公社赵干事最近又活跃起来,逢人便说“不能只重业务,丢了政治”,话里话外,总往凌家坉这边瞟。
山雨欲来风满楼。凌风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段时间风头太盛,“小神医”的名声传得太广,虽然立了规矩,堵了不少明枪,但暗箭难防。赵干事之流,正愁找不到由头,这阵风一起,难保不会借题发挥。硬顶着上,不是明智之举。
“柱子,春苗,”凌风看着在门口收拾草药的两人,声音平静,“从明天起,咱们药房,除了本村社员急症,外来的、特别是路远的疑难病号,先缓缓,就说我最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段时间。普通的头疼脑热,你们俩多费心。”
铁柱一愣:“风哥,你这不好好的吗?再说,那么多人大老远跑来……”
春苗心思细,拉了拉铁柱的衣角,小声说:“柱子哥,听风哥的。”
凌风点点头:“树大招风。咱们先避避这阵风头。正好,我也趁这功夫,把前段时间攒下的几个疑难病例好好琢磨琢磨,也把咱们的药方、针法再理顺理顺。” 他没明说,但铁柱和春苗都懂了,这是要暂避锋芒,积蓄力量。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凌家坉土药房外贴出了一张简单的告示:“凌大夫近日身体微恙,需静养旬日。期间由铁柱、春苗二位医生应诊,急症重症请及时转送公社卫生院。敬请谅解。” 消息一出,村里议论纷纷,有真心关心凌风身体的,也有暗自猜测的。王福满来找凌风,关起门来聊了半上午,出来时脸色凝重,但也没多说,只叮嘱铁柱春苗好好干,别出岔子。
凌风说到做到,真的“病”了。他很少再去药房前台,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或药房后院那间僻静的小库房里。外人看来,他是闭门谢客,潜心研究医案。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段难得的“清静”,正是他深入钻研那套得来不易的“灵枢九针”和“古金针”的绝佳时机。
夜深人静时,他进入空间。黑土地上的药材郁郁葱葱,灵泉水汩汩流淌。他取出那套灵枢九针和古金针,在永恒的光线下细细观摩。针身的花纹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与他修炼太极导引术时体内产生的那丝微弱气息隐隐呼应。他再次翻开那本残破的《灵枢·九针秘要》,不再仅仅记忆穴法和手法,而是尝试理解字里行间蕴含的“气”与“意”的奥秘。
“凡刺之真,必先治神……必一其神,令志在针。” 残卷开篇的话,让他若有所悟。下针不仅仅是技术活,更是心神与针、与病人气息的沟通交融。他盘膝坐下,屏息凝神,运转导引术,让那丝气息在体内缓缓流动,然后意念集中于指尖,轻轻捻动一根银针。起初依旧滞涩,但随着心神越来越专注,他仿佛能“听”到针尖与虚空之间细微的震颤,那丝气息也似乎更听话了些,能随着意念微微附着于针上。
他不再急于练习复杂的针法,而是反复进行最基础的“练气运针”。用意念引导那微弱的气息,尝试控制针尖的震动频率、刺入的深浅缓急。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对精神消耗巨大,常常练到头晕眼花,但凌风乐此不疲。他感觉到,自己对针的控制力,以及对那丝气息的驾驭能力,都在这种看似笨拙的重复中,有了细微却坚实的提升。
白天,他则以“整理医案”为名,将之前那些疑难病例,特别是使用过金针或特殊手法的病例,进行反复推演。在脑海中模拟如果不用金针,仅凭普通毫针和常规药物,结合新领悟的“以意领气”的针感,能否达到类似的效果?或者,如何将灵枢针法的精义,化入普通针灸之中,提升疗效而不显山露水?他还开始系统整理常见的草药配伍,思考如何通过不同的炮制方法或组合,模拟出类似空间优化药材的某些特性。
这段时间,凌风虽然“隐居”,但凌家坉土药房的运转并未停滞。铁柱和春苗挑起了大梁。普通感冒发烧、跌打损伤,两人处理得井井有条。遇到拿不准的,他们也会记录下来,晚上向凌风请教。凌风从不直接给答案,而是引导他们分析病情,思考病因,自己得出诊断和方案,再加以点评修正。这种压力下的实践,让铁柱和春苗成长飞快。
偶尔有外村人不死心,慕名而来,铁柱和春苗便按照凌风的交代,客气接待,仔细问诊,能处理的当场处理,觉得棘手的,便委婉建议其去条件更好的医院,并做好记录。凌风则在幕后,通过他们的记录,默默关注着外面的病情动向,积累着新的案例。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雨,迫使凌风暂时收敛了锋芒,却阴差阳错地为他提供了一个潜心修炼、夯实基础的宝贵机会。他在寂静中磨砺针技,在思考中深化医理,如同蛰伏的草木,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凌风的“隐居”了快半个月,外面的风声似乎并没有平息,反而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公社组织了几次“政治学习会”,要求各大队干部和“技术骨干”参加,主题都是“提高阶级斗争觉悟”、“批判唯生产力论”。王福满每次开会回来,眉头都锁得更紧些,私下里告诉凌风,赵干事在会上阴阳怪气,说什么“有的地方,把赤脚医生捧成了神仙,忘了为谁服务”,矛头所指,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