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谷场上挂起了两盏明亮的马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张张朴实的脸庞。社员们扶老携幼,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王福满站在磨盘上,先是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地宣布了凌风被公社聘为技术员的喜讯。场上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大家都为凌风感到高兴,也觉得这是凌家坉的荣耀。接着,王福满话锋一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结合刚刚发生的敌特破坏未遂事件,强调了当前形势下提高警惕、加强团结、搞好生产、守护集体财产的重要性,要求大家不能因为暂时的胜利而放松警惕。
散会后,凌风回到家里,大姐凌丽已经烧好了热水,锅里温着稠稠的菜粥和几个掺了玉米面的贴饼子。三妹凌丽兴奋地围着他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对“技术员”这个新身份充满了好奇和崇拜。凌风心里暖暖的,简单跟她们说了说情况,叮嘱她们平时也要多注意安全。
夜深人静,凌风躺在炕上,却没有立刻入睡。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轻轻掠过屋檐。他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神秘的空间。空间里依旧温暖、湿润、充满生机。那几株作为种源的麦子早已成熟,金灿灿的麦粒被他小心收藏起来。旁边,他新开辟的一小块试验地上,并排播种的普通麦种和优化麦种,长势差异已经非常明显:优化种子的幼苗绿意盎然,茎秆粗壮,分蘖明显多于旁边那片显得稀疏、叶片泛黄的普通麦苗。
“有了技术员这个身份作掩护,就可以更放手地开展试验了。”凌风在心里细致地规划着,“下一步,可以尝试在试验田里,用极低浓度的泉水进行叶面喷施或者灌根试验,看看能不能在不大幅度改变土壤环境的前提下,进一步促进作物生长、提高抗逆性。种子的来源,对外就统一口径,说是托韩老伯或其他可靠渠道从外地换来的‘优良品系’,或者干脆说是自己近年来从本地大面积种植的品种中,通过‘穗选法’逐年筛选、提纯复壮出来的‘优良单株系’……总之,要有一套合乎情理、经得起推敲的说法,既要发挥效果,又要避免引人怀疑。”
接下来的日子,凌家坉的生产生活仿佛步入了一个新的、相对平稳的轨道。春灌任务圆满完成,麦苗得到了充足的水分滋养,长势一天比一天旺盛。凌风一边继续负责生产队具体的生产安排和技术指导,一边开始以“公社农技站技术员”的新身份开展活动。他先去农技站找刘技术员报到,领回了一些基础的农业科技书籍、作物栽培技术挂图以及关于小麦锈病、蚜虫等常见病虫害防治的小册子。他自己利用晚上时间刻苦钻研,把要点吃透后,再抽空组织生产队里几个年轻、有文化、肯动脑筋的社员,开办小型的、不拘形式的“田间课堂”,结合本地实际,讲解科学种田的知识。他还把自家后院那两块对比试验田打理得更加规范,插上了写着品种名称、播种日期、管理措施的小木牌,每天坚持观察记录麦苗的株高、叶龄、分蘖数等数据,俨然一副专业搞科研的架势。
刘技术员下来检查春耕生产时,特意来看他的试验田和记录本,看到那详细的数据和长势迥异的麦苗,尤其是优化种子那块地的旺盛长势,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不错,凌风,你这工作做得扎实!有心!特别是这个‘外地引种’的材料,苗期表现确实与众不同。一定要坚持观察,把整个生育期的数据都记录完整,这些一手资料非常宝贵,将来无论是自己总结经验,还是向上级汇报,都是硬邦邦的证据!”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的暗流并未真正停息,反而可能因为表面的平静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
这天下午,凌风正在陂塘边查看水位下降情况,规划下一次补水的时间,孙大壮脚步匆匆地找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把凌风拉到水闸房后面,避开其他人,压低声音说:“风小子,县里公安局的同志又来了,还在深挖‘老猫’的案子。他们也找我和几个当时参与行动的民兵骨干分别谈了话。听那口气,‘老猫’这家伙嘴不是一般的硬,到现在也没吐出什么关于他上线和背后组织的实质性东西。但是,办案的同志在追查他使用的炸药来源和部分活动经费时,发现了一些疑点,觉得不像是小打小闹的敌特分子能轻易搞到的。上面怀疑,这家伙背后可能牵扯到更隐蔽、能量更大的潜伏网络,还有没挖出来的根子。”
凌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被印证。“县里同志有什么具体的指示或者判断吗?”
“主要是让咱们绝不能放松警惕,日常的民兵巡逻和重点部位的守卫不能有丝毫松懈,要求咱们睁大眼睛,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要立刻上报。”孙大壮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担忧,“另外,办案同志特别提醒咱们……要留意最近有没有陌生的、形迹可疑的人在公社附近或者咱们村周边转悠,尤其是……尤其是对你这个新上任的公社技术员,有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兴趣’或者进行过打听。”
“对我?”凌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意味着,敌人可能已经将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积极参与并推动了针对他们的行动,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还是说,自己这个新获得的、能够接触更广农业资源和信息的技术员身份,无意中触及了他们的某些利益或敏感神经?
“嗯,县里同志分析,你现在成了技术员,活动范围大了,接触的人多了,又是凌家坉的技术核心,目标比较明显,有可能被残余的敌特分子视为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孙大壮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以后去公社开会、办事,得多加小心,注意着点周围。”
凌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无形中又加重了一分。看来,这条刚刚开启的“明路”,并非坦途,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而且风险可能来自更隐蔽的角落。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