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悲愤至极的神情,他猛地转向凌铁柱,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爷!您听听!这就是我大伯娘的道理!小丽的命差点没了,在他们嘴里就是一句‘口不择言’!我护着妹妹,就成了脾气犟、伤人心!”
他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凌铁柱,又看向眼神躲闪的赵桂芹和大伯母,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般砸在地上:
“爷!奶!今天我们就掰扯清楚!自从我摔伤后,咱们家是怎么过的?”
“我爹!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才回,挣的工分是全家里最多的!可我们三房吃的是什么?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我娘!屋里屋外,洗衣做饭喂猪剁草,哪样少干了?换来的就是顿顿挨骂!小丽、云娃、雨娃,哪个不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干活少了哪样?”
“我们再苦再累,咬着牙认了!谁让我们是三房,是爹娘没本事!”
“可今天呢?就因为我不让小妹去送死!二伯母就能骂我们是‘该死的赔钱货’!大伯娘就说我们‘一点就着’!合着我们三房的命就这么贱?合着我们累死累活就是应该,连句人话都不配听?”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视着凌铁柱:“爷!您是一家之主!您说句公道话!这家里,干活最多的是不是我们三房?吃的最差的是不是我们三房?挨骂最多的是不是我们三房?今天差点没了命的,是不是我们三房的人?!”
“现在!我们只是求一条活路!求分出去,自己挣自己吃,饿死也认了!这有错吗?这就叫忤逆?这就叫伤您的心?那她们逼死我们的时候,谁又来伤我们的心?”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凌铁柱心上。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脊梁挺得笔直的孙子,再看看脸色惨白、哑口无言的大儿媳和二儿媳,最后目光落在跪在地上、无声流泪的老三一家身上。
他想起老三常年佝偻的背,想起几个孙子孙女瘦弱的样子,再对比老大老二家孩子红润的脸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深想,只顾着大家长的面子和那点可怜的“平衡”。
如今,这层遮羞布被凌风毫不留情地彻底撕开!
王菊香还想撒泼,尖叫着:“你胡说!谁亏待你们了!……”
“闭嘴!”凌铁柱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震得整个院子都静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着王菊香,又狠狠剜了赵桂芹和大伯母一眼,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凌风身上。
这个孙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厉害了?字字句句,戳心戳肺,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看着铁了心、眼神决绝的老三一家,再想想今天这烂摊子和左邻右舍可能传开的闲话,老脸火辣辣的。
许久,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疲惫:“罢了……罢了……老子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你们既然心都不在这个家了,强留着也没意思……”
他看向凌风,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分吧……明天……明天就请大队长和族老来……主持分家……”
“老头子!”王菊香尖叫。
“我说分就分!”凌铁柱猛地打断她,眼神凌厉,“谁再闹,就一起滚出去!”
王菊香被吼得一哆嗦,看着老头子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终于不敢再吭声,只是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凌风。
赵桂芹和大伯母更是面如死灰,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凌风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一松。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凌铁柱,郑重地行了一礼:“谢谢爷,给我们一条活路。”
凌建国和李秀娥也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孩子磕头,声音哽咽:“谢谢爹……”
凌铁柱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转身佝偻着背,率先向上房走去。
成了!凌风直起身,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知道,这艰难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真正的硬仗——分家析产!他必须为三房,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生存资本!而今天这场硬顶,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凌铁柱那句“分家”,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老凌家压抑多年的脓包。当晚,上房那边的灯亮到后半夜,隐约传来王菊香不甘的哭嚎和凌铁柱压抑的怒吼,以及凌建军、凌建设夫妇低低的劝说(或者说煽风点火)声。三房这边,却异常安静。凌建国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既有解脱的期盼,又有对未来的茫然。李秀娥则默默收拾着家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动作缓慢而沉重。凌风安抚着惴惴不安的弟妹,眼神却异常明亮,脑海里飞速盘算着明天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凌铁柱就沉着脸出了门,亲自去请大队长王福满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分家是大事,尤其在这种年月,必须请中人主持,立下字据,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左邻右舍都探头探脑,低声议论着老凌家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真分了?铁柱叔能舍得?”
“啧啧,老三一家是真被逼急了……”
“还不是建军家和桂芹闹的,忒不像话!”
“分了也好,建国老实,媳妇也贤惠,就是孩子多拖累了……”
院子里,王菊香眼睛肿得像核桃,看着三房的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们。赵桂芹和大伯母则凑在一起,眼神闪烁,嘀嘀咕咕,显然在盘算着怎么在分家时多捞点好处,绝不能便宜了老三一家。
日头升高时,凌铁柱领着大队长王福满和两位胡子花白的族老进了院子。王福满四十多岁,面相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他是看着凌风长大的,对老凌家那点事门清。两位族老则是一脸严肃,显然对这种家庭不睦导致分家的事不太赞同,但既然请来了,就得主持公道。
堂屋里,气氛凝重。凌铁柱和王菊香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凌建军、赵桂芹、凌建设夫妇坐在一侧,眼神不善。凌建国一家则坐在另一侧,凌风站在父母身后,脊梁挺得笔直。王福满和族老坐在中间。
王福满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铁柱叔,菊香婶子,建国哥,建军哥,既然决定要分,那咱们就按规矩来,有啥说啥,尽量公平,别伤了和气。”他看向凌铁柱,“铁柱叔,您是一家之主,您先说说,这家怎么个分法?”
凌铁柱吧嗒着旱烟,闷声道:“还能咋分?老规矩,房子、粮食、家伙什、自留地,还有欠队里的工分账,都掰扯清楚。”
王菊香立刻尖声补充:“还有债!前年给老大娶媳妇借的粮,去年给老四相看对象花的钱,都得算清楚!不能分了家就让老大老四背债!”
凌风心里冷笑,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