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不眠的救援夜
通往卡松伽村的小路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野兽和偶尔进出的村民踩出的痕迹。夕阳的余晖正迅速被浓重的暮色吞噬，热带雨林的夜晚带着湿漉漉的寒意降临。
队伍沉默地前行，速度却不满。领路的卡鲁像一头矫健的黑豹，熟练地用砍刀劈开垂落的藤蔓。林辰紧跟其后，步伐稳健，呼吸均匀，仿佛脚下不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而是公园里的平坦小径。他身后是背着沉重药箱、额头见汗但眼神坚定的楚瑶，以及虽然气喘吁吁却死死抱着相机、不肯错过任何一个镜头的夏晚晴。
史密斯博士和他的团队跟在最后。安娜研究员好几次差点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幸亏被旁边的大卫拉住。史密斯自己也是呼吸粗重，金丝边眼镜上蒙了一层水汽，他看着前方林辰那仿佛不知疲倦的背影，内心的荒谬感越来越强——这个医生，体力也好得不像话！
“博士，我们真的要去吗？那里可能已经…”安娜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恐惧。
史密斯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正因如此，才更要亲眼见证。”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录下一切，无论是…奇迹，还是灾难。”
近三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烂物和疾病气息的味道随风飘来。卡鲁停下脚步，指向山谷深处一片隐约的灯火，声音沉重：“到了，卡松伽。”
村口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哭喊和混乱，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几堆篝火在黑暗中无力地燃烧着，映照着横七竖八躺在草席、甚至直接躺在地上的人影。偶尔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呻吟，或是不受控制的呕吐声，随即又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几个看起来还算健康的村民面带巨大的恐惧和麻木，机械地用树叶扇着风，或用破布擦拭着患者滚烫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味道，比瘴气更浓重。
“林医生！”恩戈洛卫生官声音发颤，指向村子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那里，症状最重的都在那里…”
林辰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休息，径直走向那片区域。楚瑶和夏晚晴立刻跟上，卡鲁则用土语大声呼喊着，召集那些还能动弹的村民帮忙。
史密斯团队也跟了过去，安娜迅速打开便携式环境监测设备，屏幕上显示的温度和湿度数据都高得惊人。
场地中央，景象更为触目惊心。超过二十名患者躺在地上，其中大半是儿童。他们面色潮红或蜡黄，呼吸急促，很多已经陷入昏迷或谵妄状态，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牙关紧咬，四肢僵直，显然出现了惊厥。他的母亲跪在一旁，眼神空洞，泪水已经流干。
“高热、昏迷、惊厥…典型的脑型疟症状…”史密斯博士倒吸一口凉气，职业本能让他快速做出判断，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有足够的青蒿琥酯，预后也极差。
林辰已经蹲在了那个惊厥的男孩身边。他伸出三指搭在男孩纤细的手腕上，片刻后，又迅速翻开他的眼皮观察瞳孔。
“邪热炽盛，内陷心包，引动肝风。”林辰语速极快地对楚瑶说道，“青蒿水加倍剂量，紧急灌服！同时准备针具！”
楚瑶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药箱中取出准备好的、浓度更高的青蒿水，在卡鲁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撬开男孩的牙关，一点点灌了进去。
另一边，林辰已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他没有选择常规穴位，而是直接取穴“十宣”——十个手指的指尖。在篝火跳动的光芒下，他手持细长的银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向男孩的十指尖端，挤出少量暗红色的血液。
“他在干什么？”安娜低呼，在她看来这近乎野蛮。
史密斯紧紧盯着，没有回答。他看到林辰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自信。
十宣放血完毕，林辰又取长针，直刺“人中”、“涌泉”等醒神开窍要穴，行针手法迅捷而沉稳。
说也奇怪，那原本剧烈抽搐的男孩，在针剌入后不到一分钟，身体的僵直竟然缓缓放松下来，牙关也不再紧咬，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哦！天哪！”男孩的母亲像是瞬间活了过来，扑上来抱住孩子，语无伦次地用土语感谢着。
史密斯和安娜目瞪口呆。他们没有看到任何药物注射，仅仅是用针扎了几下，竟然就让一个严重的惊厥患者稳定下来？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林辰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穿行在重症患者之间。他不再需要楚瑶转述，直接通过卡鲁的翻译询问病情，同时双手诊脉，目光如电，扫过每个患者的脸色、舌苔。
“这个，高热无汗，恶寒重，苔白腻，是寒湿困表。青蒿水加紫苏叶、藿香，辛温解表，化湿和中！”
“这个，壮热不退，大汗，口渴，舌红苔黄，是气分热盛。青蒿水加生石膏、知母，清热生津！”
“这个，热不高但昏迷不醒，舌绛无苔，是热入营分，伤及阴液。青蒿水加生地、玄参，凉营泄热，滋阴透邪！”
他语速极快，诊断精准，下达指令清晰明确。楚瑶飞速记录，并指挥着刚刚组织起来的村民，按照林辰的吩咐，将不同的辅助草药加入正在几个临时垒起的灶台上熬煮的青蒿水中。空气中弥漫起更加复杂但并不难闻的草药气味。
夏晚晴的相机忠实记录着这一切：林辰额角细微的汗珠，楚瑶专注记录的侧脸，村民们从麻木到渐渐燃起希望的眼神，以及史密斯团队那从质疑、震惊到逐渐凝重的表情。
林辰不仅仅是喂药。对于呕吐不止的患者，他针刺内关、足三里止呕；对于头痛欲裂的患者，他针刺太阳、风池缓解疼痛；对于一个出现呼吸微弱、心力衰竭征兆的老人，他甚至施展了艾灸，灼热的艾柱悬灸在老人的关元、气海穴上，激发着他残存的元气。
时间在紧张忙碌中飞速流逝。夜色深沉，篝火添了一次又一次。
史密斯博士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眉头紧锁，再到现在的沉默不语。他看着林辰用那些细小的银针和不同配伍的草药汤汁，处理着一个个在他看来需要复杂支持和监护的危重症状，而且…似乎真的有效！
那个惊厥的男孩没有再抽搐，体温虽然还高，但已经降到了四十度以下，并且恢复了意识，能少量饮水。
那个呕吐不止的年轻母亲，在针刺后终于停止了呕吐，喝下的药汁没有再吐出来。
那个心力衰竭的老人，呼吸竟然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危重，但至少暂时脱离了濒死状态…
安娜拿着红外测温仪，不断测量着患者的额温，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温度曲线在服药和针刺后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怀疑变成了不可思议。
“博士…这…这无法用安慰剂效应解释…”安娜的声音有些干涩。
史密斯没有回答。他走到熬药的大锅旁，看着里面翻滚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绿色汤汁，又看了看在人群中穿梭、神情专注而平静的林辰。这个东方年轻人，正在用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理论和方法，对抗着一场凶险的瘟疫。而最关键的是，他似乎在…赢？
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正在他脑海中碎裂。他原本准备好的，关于“非科学”、“冒险”的所有指责，在眼前这一个个稳定下来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后半夜，最危重的一批患者情况基本稳定下来。林辰终于稍稍放缓了脚步，他走到水桶边，用清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
楚瑶递给他一块干粮，他接过，靠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咀嚼着，目光依旧扫视着整个救治区域，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夏晚晴悄悄抓拍下了这个瞬间——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仿佛一尊守护神。
史密斯博士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走过去询问。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
这一夜，卡松伽村无人入睡。但原本弥漫的死亡气息，正被一丝微弱的、却顽强燃烧的希望之火逐渐驱散。
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