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如冰，瞬间冻结了集市原本嘈杂而压抑的氛围。
马蹄踏碎粗陶罐，黑衣骑士们如狼入羊群，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惶的面孔。为首那人再次厉喝：“封锁所有出口！擅离者，同罪格杀！”
混乱骤起！原本进行着灰色交易的人群炸开，有人惊慌四窜试图躲藏，有人则凶相毕露，抽出藏匿的兵刃，并非为抵抗，而是试图趁乱抢夺看中的货物，或清除往日积怨。惨叫与怒骂顿时取代了之前的低语，野人集顷刻间沦为人性的修罗场。
石猛瞳孔紧缩，独眼瞬间锁死那几名黑衣骑士的制式弯刀与配合默契的搜查阵型——这绝非寻常江湖追兵或地方衙役，更像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中精锐，或是某些权贵门下专司追杀的私兵死士！
他们如何能精准地追至这荒原深处的黑市？
念头电转，但身体已先于思考而动。他一把将虚弱的墨漓拦腰抱起，低吼一声：“抓紧！”不顾浑身伤口撕裂的剧痛，猛地撞向身后一个用破旧皮革和木杆支起的货棚！
哗啦！
货棚应声垮塌，扬起漫天尘土和杂物，暂时阻隔了视线。石猛借着这瞬间的混乱，脚下发力，不是奔向集市出口——那里必然已被重点封锁——而是冲向那片奇形怪状的风蚀蘑菇岩区域！那里地形复杂，怪石嶙峋，是眼下唯一的掩体。
“在那里！”一声冷斥破空而来。
嗤嗤嗤——！
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几乎是贴着石猛的后背和耳侧钉入他刚才所在的地面，箭尾剧颤！劲力之强，绝非普通弓弩！
石猛心头更沉，对方装备精良，且下手狠绝，毫不留情。
他借着岩石掩护， zigzag 变换方向，每一次腾挪跳跃都牵动着内腑与伤口的剧痛，额角青筋暴起，汗珠混着血水滚落。墨漓被他紧紧护在怀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可能干扰他的声音，只是苍白的指节死死攥住他胸前的破衣。
几声短促的惨叫从集市不同方向传来，显然是那些试图反抗或逃跑的无辜者遭到了无情清理。黑衣骑士们效率高得可怕，分出两人控场震慑，其余人则如猎犬般紧咬石猛的方向扑来。
“进岩林！”墨漓在他怀中急促低语。
石猛猛一个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劈砍而来的凌厉刀光，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借势钻入一片密集的风蚀石柱群中。
这些经年累月被风沙雕琢出的岩石，形态诡异，通道狭窄曲折，确实极大限制了追兵的合围与马匹的行动。身后传来马匹嘶鸣与骑士怒喝下马的声音。
石猛不敢停留，向着岩林深处猛钻。背后的刑天残躯在剧烈颠簸中，那死寂的冰冷似乎更沉了几分，与他急促的心跳形成诡异反差。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以为暂时利用地形拉开些许距离时，前方一道瘦小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根石柱后闪出，恰好堵在一条狭窄的必经之路上！
正是方才那个指点他们来此的、蒙面矮小男子！
石猛心中一凛，独眼瞬间布满血丝——是陷阱？！此人故意引他们来此，再通风报信？！
他想也不想，仅存的左手并指如刀，凝聚起最后残存的内息，直戳对方咽喉要害！即便状态万不存一，濒死反扑亦足以碎石断金！
但那蒙面人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并非硬接，而是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扭，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贴地滑开，石猛这必杀一指只堪堪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别动手！跟我来！”沙哑急促的声音从蒙面布下传出，对方似乎并无敌意，反而急速招手，指向侧面一条极其隐蔽、几乎被两块巨石完全遮掩的缝隙，“快！他们熟悉这里地形，绕过来很快！”
石猛动作一滞，心中惊疑万分。但身后追兵脚步声与衣袂破风声已迅速逼近，不容犹豫！
他死死盯了那蒙面人一眼，对方眼神焦急却清澈，不似作伪。赌了！他猛地一折方向，抱着墨漓挤进了那条几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
蒙面人紧随其后钻入，也不知他触动了何处，那两块巨石竟微微一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使得入口显得更加狭窄隐蔽。
岩缝内一片漆黑，曲折向下，空气潮湿冰冷。
“往下！到底左转，有个水蚀洞，能通到外面戈壁！”蒙面人在身后急促低语，声音在狭窄空间内回荡。
石猛依言拼命向下，几乎是用身体扛着岩壁摩擦下滑。背后墨漓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显然颠簸牵动了她的伤势。
很快到底，左转果然隐约有风声。又艰难前行了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竟真的穿出了这片风蚀岩区，来到了另一侧更为荒凉的开阔戈壁。远处，那“野人集”的喧嚣和杀机已被岩石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石猛踉跄着冲出洞口，将墨漓轻轻放下，自己则拄着膝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风箱拉扯，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转身，独眼凌厉地看向那随后钻出的蒙面人。
“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警惕地回望了一眼岩缝方向，确认暂时无人追出，才松了口气般，抬手缓缓扯下了脸上的蒙布。
布下是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庞，皮肤粗糙黝黑，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睛依旧精亮，带着戈壁生存者特有的机警与野性。他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二十出头。
“我叫阿飞，”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没了蒙布的阻隔，清晰了些，“常在这片‘死魂戈壁’讨生活，偶尔也去野人集换点东西。”
“为何帮我们？”石猛丝毫不敢放松，尤其是对方展现出的对地形的熟悉和那诡异的身法，绝非常人。
阿飞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看那帮黑衣孙子不顺眼，行不行？”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石猛空荡的右袖和重伤之躯，又看了看勉力支撑坐起的墨漓，语气稍缓，“而且…你们不像坏人，倒像是被往死里逼的倒霉蛋。在这鬼地方，官府和那些大人物们的走狗，往往比沙盗和狼群更招人恨。”
他话锋一转，指向西北方向：“这里也不安全，他们很快会搜过来。往这个方向再走十里，有一片枯死的红柳林，林子里有个我偶尔落脚的地窝子，还算隐蔽，可以先躲进去处理伤口。”
石猛与墨漓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刻他们确实油尽灯枯，急需喘息之机。这个阿飞虽来历不明，但方才确实出手相助，且似乎对追兵抱有敌意。
“多谢。”石猛沉声道，这份情他记下了。
“别谢太早，”阿飞摆摆手，神色凝重起来，“那群黑狗牙是‘影旗’的人，难缠得很。他们既然能摸到野人集，说明你们的行踪恐怕…没那么隐秘。赶紧处理一下，最好尽快离开这片戈壁。”
“影旗？”墨漓轻声问，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阿飞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一群拿钱卖命的顶尖杀手，也接官府的脏活，听说背后有京里大人物撑腰。他们盯上的人，很少能逃脱。”他看了看石猛背着的长条包裹，意有所指，“你们身上，肯定有他们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石猛心沉了下去。果然，刑天残躯的麻烦远超想象。
三人不敢停留，立即起身。由阿飞引路，向着枯红柳林方向快速移动。
戈壁茫茫，十里路对于重伤的二人而言犹如天涯。石猛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拖着身体前行，墨漓也咬牙坚持自己行走，减轻石猛的负担。阿飞则如同最灵敏的沙狐，在前探路，不时停下等待，并警惕地观察四周。
途中，石猛忍不住问道：“方才在集市，那卖青铜碎片的…”
阿飞头也没回：“你说那个老驼子？神神叨叨的怪人，不是集市的常客，偶尔会出现，卖些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怎么，你们认识？”
“不，”石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是觉得…那些碎片有些奇特。”
“奇特？”阿飞嗤笑一声，“这鬼地方地下埋的东西多了去了，有些上面刻着鬼画符，没人看得懂。劝你们别好奇，沾上那些东西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石猛沉默不语，心中却知那碎片必然与深渊下的遭遇、与刑天之力有着莫大关联。阿水最后看到的…绝非幻觉。
终于，在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寒风骤起之时，他们看到了一片在月光下如同张牙舞爪鬼影般的枯死红柳林。
林深处，阿飞拨开一堆伪装的沙土和枯枝，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向下洞口。
“进去吧，里面虽窄，但能避风，还有些清水和干肉脯。”阿飞示意道。
石猛让墨漓先下，自己断后。进入地窝子后，发现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些，像是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拓宽的洞穴，地面铺着干草和旧皮毛，角落堆着几个皮囊和一个小陶罐，空气中有淡淡的烟熏味和泥土气息。
阿飞最后进来，熟练地用石块和枯枝从内部大致掩住洞口，只留一丝缝隙透气。
黑暗中，他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吹亮一点微弱的火光，点燃了一盏小小的、用动物油脂做成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方小小的避难所。
直到此刻，三人才真正稍感安定。
石猛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干草上，检查左肩伤口，果然又已崩裂，鲜血淋漓。墨漓挣扎着挪过来，用之前在黑市换来的劣质伤药，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
阿飞从角落皮囊里取出一个水囊和几块黑硬的肉干递给两人：“清水，风干的沙鼠肉，凑合着能顶一阵。”
石猛接过，道了声谢，将水先喂给墨漓，自己才猛灌了几口，又撕咬起肉干，咀嚼着补充几乎耗尽的体力。
“你们什么打算？”阿飞靠着土壁坐下，看着他们，“影旗的人肯定不会罢休。野人集这条路断了，往东的‘哭沙谷’…也不是什么好路。”
石猛咽下干硬的肉块，独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死不了，总有路走。”他看向阿飞，“你对这片地熟，可知还有别的途径能绕过官卡，离开这片荒原？”
阿飞沉吟片刻，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划拉着：“往北是黑狼族的地盘，那帮疯子最近闹得凶，见外人就抢就杀。往西，要穿过大片流沙海，九死一生。往南…是回万毒窟的方向，你们肯定不想。往东，哭沙谷是最近的选择，但那里…”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忌惮：“地形复杂容易迷路不说，听说谷里…不太干净，晚上经常能听到怪声，进去的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发疯或消失。疤脸刘指这条路，未必安了好心。”
“别无选择。”墨漓轻声开口，她服下一点伤药后，气色稍缓，“哭沙谷再危险，也是目前唯一可能通行的路径。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真正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她看向石猛，眼神意有所指——他们需要时间消化吸收刑天之心，并研究那残躯的秘密。
石猛重重点头：“那就走哭沙谷！”
阿飞看了看他们，忽然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你们一段。我熟悉戈壁，至少能帮你们避开一些明显的流沙区和沙盗常活动的路线，省点力气。至于哭沙谷里面…我只能送到边缘。”
石猛独眼凝视着阿飞：“为何帮我们到此？”
阿飞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然：“看影旗吃瘪，我高兴。这个理由够不够？”他笑容一收，淡淡道，“而且，我也正好要往东边去一趟，顺路。”
石猛不再多问。江湖儿女，有时恩仇就是如此简单直接。他伸出手：“石猛。”又指向墨漓，“墨漓。”
阿飞伸手与他重重一握：“阿飞。”
三方暂时结成了一个在危难中形成的脆弱同盟。
在地窝子里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处理了伤口，补充了少许食物水分，体力稍有恢复。估摸着外面追兵的搜索可能暂时告一段落，三人决定连夜出发，趁夜色赶路。
熄了油灯，阿飞悄无声息地移开洞口遮蔽，率先钻出探查，片刻后发出安全的信号。
石猛扶着墨漓钻出地窝子。夜风凛冽，月光下的戈壁一片银灰，死寂而空旷。
阿飞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跟我走，脚步尽量放轻。”
三人如同三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无边的荒凉夜色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野人集，火光并未完全熄灭。一名黑衣骑士单膝跪地，向依旧端坐于马背上的首领汇报：
“…目标闯入风蚀岩林，失去踪迹。发现一处疑似密道，但入口已被巧妙封堵，强行开辟需要时间。现场发现少量血迹，判断其中一人伤势加重。”
首领面巾下的目光冰冷如铁，他缓缓抬手，指尖捻着一片从某个摊位上拾起的、边缘锐利的黯淡青铜碎片，若有所思。
“发出讯号，让‘鸦组’出动，高空侦查。他们逃不远。重点搜索东向…尤其是，哭沙谷方向。”
“是！”
夜空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尖锐鸟鸣刺破苍穹，几只巨大的黑影展开双翼，向着东方月光下的荒原滑翔而去。
新的追杀，已然展开。而前路等待石猛他们的，是更加诡异莫测的哭沙谷，以及深藏于历史尘埃与蛮荒之下的、更为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