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难——以德报怨之难
当然，在如此开放和激流勇进的潮流中，艾尔伯特的工作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通常，与各个专业系的系主任协同工作，都会获得对方积极主动配合。在这个小联合国一样的环境里，好像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所以，大家也总是以最好的一面投入工作中。天地人三才配置，在这里比其它环境更加简单和便利。
尽管如此，事情却总不免有例外。在如此环境之下，虽说大家都认为外资环境里人员关系简单，但是，凡是有人共事的地方，哪怕大家表面上如何彬彬有礼，表层之下也可能暗流涌动，甚至不乏以怨报德。每当此时，艾尔伯特认为，对于自己来讲，以怨报怨非自己所愿，挑战以德报怨才是理性与感性上的双重优选。
新来的时装营销系代主任卡洛琳（caroline）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头高高膨起的亚麻色浓密的大波浪卷发，一侧别着大朵的红色绢花，浓眉大眼，身材壮硕，总是身穿黑色或深色长裙，裙摆或是镂空或是剪成碎条，一条胖嘟嘟的腿上穿着红色长袜，另一条胖嘟嘟的腿上套着绿色长袜，走起路来半高跟鞋敲得地面咔咔咔响。对于时尚行业人士来说，艾尔伯特觉得一位女设计师的如此外表形象也好理解。但是，她的做事风格与行为却出乎意料。这也提醒了艾尔伯特，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仍需谨慎小心为妙，曾经的成功经验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也绝非在何时何地都必定百试不爽。
这天，艾尔伯特获取一家公司要合作设计时装展示空间的问询，便邀请卡洛琳一同前往该公司讨论合作事宜。以往，很多合作都是在双方见面后，再相互进一步了解、沟通和多方探讨过程中谈成的。但到了这家公司，卡洛琳和公司经理只谈了两分钟就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像崩溃了一样对着艾尔伯特喊叫：“你在搞什么？人家不是要合作，是要我们给他们做设计，你连基本的条件都没有搞清楚就叫我过来，白白耽误我的时间！打乱我的安排和计划，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么宝贵吗？！omG，怎么能这么办事？……”艾尔伯特先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待确认其确实只是因为没有与对方获得一致意见而大发雷霆，而周围并没有发生火灾或闹出人命，才一再地向其道歉。
同时，艾尔伯特压制着自己，认为是自己没有因人而异安排好工作，对其看走了眼，本以为对每个人都心存善念就会获得同样回报，是自己的疏忽导致如此苦果。也是因为之前其它专业系的很多良好合作都是以这样洽谈的方式寻得的机会，此次却在自己一方碰了个硬钉子。实感无奈的同时，又在工作中多加了一分小心。
当然，事情还没有完，如果卡洛琳知道后面还要有求于对外合作部的时候，可能也不会如此任性发泄情绪。在又一年中国国际时装周的筹备之际，学院的学术总监多米尼克找到艾尔伯特，说时装营销系主任卡洛琳想在今年的国际时装周上担任评委，想请他帮忙联系申请。艾尔伯特想，卡洛琳肯定也向多米尼克说明了她曾经吼过艾尔伯特，所以，多米尼克向艾尔伯特说明情况的时候，像是随便那么一说，好像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说：“你看一下吧，如果可以的话就去帮助她申请一下，如果觉得希望不大，我让她再想其它办法。”
如果换作其他系主任，其本人可以直接来请艾尔伯特帮忙，但是卡洛琳通过多米尼克转述她的想法，说明她自己肯定还在忌惮上次对艾尔伯特怒吼所导致的后果。
由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创办的中国国际时装周（china international fashion week）是国家级时装文化活动，代表着中国时尚产业的最高水平，每年3月和10月在北京举办春夏、秋冬两季活动。活动中评选出的中国时装设计“金顶奖”、最佳时装设计师、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新锐设计师、金剪奖、最佳职业时装模特、中国十佳职业时装模特、最佳时装摄影师、最佳时装评论员等奖项备受关注。每年都有来自中国、日本、韩国、新加坡、法国、意大利、美国、俄罗斯、英国、瑞士等多国和地区的数百位中外设计师、数百家中外品牌举办专场发布会。每季规模100场左右，到场观众数量超5万人次，每季全媒体总浏览量超过20亿。活动通常在诸如鸟巢、水立方、太庙、北京饭店金色大厅、三里屯太古里、国贸、751d·pARK的中央大厅、第一车间、79罐、751罐等独具特色的地标建筑举办。
对于如此高规格、大规模和产生巨大影响力的盛事，进入评委组是众多时尚界人士梦寐以求的获取职业资质契机。入选的评委不仅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在国家级乃至世界级时尚杂志、报刊、网络、电视、广播等多媒体上以高姿态高频率曝光，为职业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进入评委组的竞争异常激烈，不仅中国人进入不易，众多递交申请的外国设计师也频频被刷下来，因为当时的中国已经极具吸引力，众多富于冒险精神的探索者竞相来到中国淘金。
多米尼克离开后，艾尔伯特脑中闪回了一下卡洛琳朝着自己怒吼的场景。艾尔伯特将此解释为是对事情相关人员的自然印象回放。没有办法，这是对其个人特征的第一反应，仅此而已。
不用过多分析，如果有设计师代表学院出任国际时装周评委，将为学院挣得一份荣誉，也有利于增强双方的合作关系。如此好事没有不办的道理。中国古语有言：“举贤不避亲仇。”只要她能通过组委会筛选，不避她曾经的过去。
于是，艾尔伯特给组委会负责人打了电话，并将卡洛琳的简历通过电子邮件发了过去。这种与组委会的联系，既有工作关系又有个人关系成分——由于和时装周组委会多次合作的缘故，艾尔伯特与组委会负责人相互信任。两天后，组委会批复了艾尔伯特为卡洛琳提出的申请，同意其出任评委。
艾尔伯特将消息告知了多米尼克，多米尼克听到后，多少感到些许意外，盯着艾尔伯特的眼睛看了三秒钟。艾尔伯特轻轻点了点头，多米尼克眉毛上扬，意味深长地重重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十分感谢！我也替卡洛琳感谢你！”。
从此，同事们都将艾尔伯特当作心慈手软的代名词。
艾尔伯特也在暗自思忖，也许有人会认为如此做法是崇洋媚外，软弱无能之举，毕竟作为中国人，如此以德报怨是否妥当？也许要五五分来看待，但此刻为了工作，为了学院和学院里的中国学生，还有其中十分之一的别国友人的孩子们，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第二天，艾尔伯特正在修改苏维亚（Sylvia）起草的给本届时装周活动赞助商的合作建议书，听到走廊里响起熟悉的令人心烦的咔咔咔鞋跟敲击地面之声，由远而近，然后响声进了办公室。腋下夹着一摞书的卡洛琳出现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向着艾尔伯特走过来。艾尔伯特不得不抬头瞟了她一眼，亚麻色浓密的大波浪卷发上别着一支橘黄色太阳花，深色连衣裙，这次倒是一双黑色长袜，但两只皮鞋是一红一绿。她将一只铅笔盒大小的硬纸盒子放到了艾尔伯特办公桌上，小盒子很是精致，系着红丝带，奶白色衬底上印着金色的埃菲尔铁塔和欧洲城市街景，透过上面的薄膜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只粉绿、粉蓝、粉红、粉黄的色彩鲜嫩的圆鼓鼓的纽扣——艾尔伯特不知她将纽扣放到自己桌子上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一件突如其来的小礼物，这又会是一件非常奇葩的事儿。
“亲爱的艾尔伯特，非常感谢你帮助我获得时装周评委资格，我想，这也对我们学院会有所帮助。这是一份小礼物macarons，希望你喜欢。”
艾尔伯特不想与她多交流，简单地回应道：“谢谢，不必客气。”
卡洛琳接着说：“嗯，第二件事，我很抱歉，上次去那家公司的事情，我发了那么大脾气。当时由于这件事情改变了我的时间安排，错过了一些事情，不过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无论如何，我不应该那样发脾气，为此很是抱歉。”她有些难为情地微笑，语气显得很是中肯。
艾尔伯特说：“我们做事情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不小心打扰了你的安排，我也为此抱歉。”
卡洛琳说：“是的，在我们国家，通常人们会将各种事情预先做好计划和安排，按部就班地做事。来到这里，一切都不一样，工作和生活节奏太快了，身边的一切天天都在变化，我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现在逐渐感觉好些了。”
与艾尔伯特并排而坐的苏维亚看着两人对话。苏维亚的英文水平很一般，但是，由于每日耳濡目染，现在也大致听明白了两人对话的原委，于是充作润滑剂，说：“卡洛琳，不要说你不适应工作节奏，就连我们本地人也都在努力适应越来越快的节奏呢，”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走到卡洛琳跟前，歪着头问：“哎呀，我说中文，你应该能听懂吧？哎，海伦（helen），请帮我翻译一下好吗？”卡洛琳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说：“还可以，我能听明白。”苏维亚接着说：“好的，我们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且还总是变来变去。所以，不用为过去的误会担心，希望你尽快适应这样的节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们，听懂了吗？”“我明白。”卡洛琳说。
苏维亚拿起桌上的小纸盒，说：“哎呀，这是什么好东西？看上去好可爱的样子。”
卡洛琳用英文说：“这是macarons，法国最具风味的小点心，希望你们喜欢。由于它味道太甜，所以，先拿来一盒，请你们品尝一下是否可以接受。”她又故作神秘地轻声说：“不过，要小心！由于马卡龙口感真的确实是太甜了，食用的时候有个小秘诀，就是再搭配一杯茶或是一杯黑咖啡，稍微多花一点点时间，小心地细细品味吧。”她嘿嘿笑着，用中文对着一旁愣神儿的苏维亚问：“听明白了吗？”苏维亚夸张地点头，说：“嗯，无论如何，我反正得听明白，等你走了，我让我们领导给我翻译。没有别的事情，你就走吧，嘿嘿嘿。”
卡洛琳说：“唉，这又是个大日子，繁忙的一天，我要去上课了。祝你们一天愉快！拜拜。”转身离去。
于是，办公室里，大家开始“传阅”马卡龙。
胖乎乎满下巴络腮胡子茬儿的保罗（paul）说：“我的天哪，我还以为是谁衣服上的扣子呢。就——这么抠吗？就送了一小盒这么小的几块饼干？都不够我一口一个。”
干瘦的小眼睛史蒂文（Steven）讽刺道：“没有文化害死人呢，风味小吃，懂吗？你没听见卡洛琳说这个小点心特别甜吗？既然人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甜得齁儿得慌了。一口一个？还不把你齁儿得背过气去！”
皮肤白白嫩嫩的娇小姐海伦插话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咱吃过这个东西，这叫做马卡龙，价格很贵的，是法国着名甜点，吃起来层次感分明，外酥里嫩。”她双手指尖捏在一起凑到嘴前，模拟着在空中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唔——，咬一小口儿，先是很薄又酥脆的外壳，然后是用奶油做的又软又绵密的内芯儿，有杏仁饼的韧劲儿和馅料的嚼劲儿。”
苏维亚眼看着海伦如醉如痴的表演，咽了咽口水，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真不怕大家笑话你。看来，今天人家给领导的礼物算是保不住了，得了，领导没有意见的话，我们都给瓜分了啊，每人一块，哈哈哈。”
艾尔伯特将时装周作为一条龙来看待，每一项活动、每一场时装秀、每一位评委的打分与点评、每一位获奖者的感言都是这条巨龙的一个关节，时装周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个细节的成功。为了找到真龙，为了龙的腾飞，愿意不断付出努力，为龙做更多的事情，塑造更多的龙，唯有如此，真正与龙同行的那一天才会早日到来。
金色的“以德报怨鳞片”被藏于腋下——之所以显示为金色，是因为以德报怨总要付出不小代价，金色代表着德之富足，不会因为付出代价而担忧失德；藏之于腋下，是因为这种慷慨作为不宜公开示人，以免被人利用。总有人惦记着趁机去占别人的便宜，不管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