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被沈知意从官署里拖出来的时候，天刚亮。他脚上那只靴子还提在手里，另一只已经歪了，鞋带松着。
“你别闹了。”他往后缩，“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
“全城人都在排队换通宝券，你倒好，缩在屋子里装死？”沈知意拽着他胳膊往前走，“女帝都说了，首日流通要是砸了，第一个砍的就是你。”
“她那是吓唬人。”林越打了个哈欠，“我又不是财政大臣，我是躺平专员。”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站在市舶司前的广场上。林越抬头一看，差点没站稳。
长队从台阶一路排到街口，百姓手里攥着铜钱、银锭，甚至还有拎着米袋子来的。几个衙役维持秩序，嗓门都喊哑了。有人举着刚换到的通宝券对着太阳看，嘴里念叨：“这纸……真能当钱使？”
林越心里嘀咕：“我要是能躺着，谁稀罕站这儿吹风。”
他刚想转身溜，沈知意一把按住他肩膀：“你今天必须露脸，不然没人信这玩意儿值钱。”
“那你也得给我件整齐点的衣服啊。”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皱巴巴的官袍，“袖口全是昨夜吃饼留下的油渍。”
正说着，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递出一串铜钱，接过一张通宝券后愣了几秒，突然高声喊：“天佑通宝！天佑大夏！”
这一嗓子像点了火，周围人跟着喊起来。原本还在犹豫的商户也纷纷打开铺面，挂出“收通宝”的牌子。
林越看得直发愣：“我啥也没干啊？”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他吐槽“谁稀罕站这儿吹风”那一瞬，系统已将情绪核心提炼为——“民望所归，顺势而行”，随即化作一道心声飘进皇宫。
赵灵阳当时正啃辣条，一听这话差点呛住，立刻下令加印五千张。
沈知意没理他，径直走到绸缎庄前，掏出一张通宝券：“三匹云锦，要最好的。”
掌柜接过纸券，手有点抖。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凑近闻了闻，最后咬了一下边角——确认无毒，才敢收下。
转头他就用这张券付了粮行的账。
消息传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整条街的生意都开始接通宝券。有人拿它买了茶具，有人换了药材，还有小贩干脆把收来的券贴在摊位上当招牌。
“轻便！”一个挑担的老汉乐呵呵地说，“以前背十斤铜钱走十里路，现在半袋纸就能顶全套。”
中午时分，第一批商贾送来账本。
林越瘫在竹椅上，眼皮打架，手里还捏着半块冷掉的酥饼。沈知意把厚厚一叠册子拍在他桌上，声音清脆：“看看，首日流水，顶上半年。”
他勉强睁眼翻了两页，数字多得像是蚂蚁爬。某个大商号的记录写着：原需三十车铜钱结算的货款，今日仅用六箱纸券完成交割。
“这哪是发币……”他嘟囔，“这是搞现代金融降维打击。”
话没说完，窗外一阵欢呼。原来是有百姓用一张通宝券换了整套茶具，连老板都说：“防伪纹清晰，撕不烂，泡水也不糊，比祖宗传下来的铜板强多了。”
林越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系统真是离谱。他明明只想骂两句然后睡觉，结果每次一开口，整个国家就跟着变天。
他回到官署，往椅子上一倒，盯着屋顶喃喃自语：“我都帮你们改了币制，还不让躺？”
视网膜上，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任务进度：99%】
【当前状态：币制革新初步成功，尚未形成持续影响力】
【奖励待解锁：双人躺椅（可调节靠背，带遮阳棚，附赠自动喂瓜子功能）】
“卡住不动了？”林越瞪着眼，“还差哪一步？难不成还得写本《货币政策导论》？”
他正嘀咕，沈知意端着茶进来，看见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笑出声：“你还嫌不够？全城都在唱‘通宝通宝，财运来到’，连街头乞丐都开始收券打赏了。”
“我不是嫌不够。”林越坐起身，“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那个躺椅？我都贡献这么大了。”
“你要躺椅？”沈知意歪头看他，“你现在不就在坐着？”
“这是竹椅，不是躺椅。”他强调，“而且是单人的。”
“那你指望谁跟你一起躺？”她挑眉。
“随便啊。”林越摆手，“系统说送就该送，不能画饼。”
沈知意懒得理他，转身去核对第二批账目。林越又躺回去，闭上眼，耳边全是外面传来的喧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见她说：“户部那边刚报上来，北境驿站传来消息——周太傅收到那张万金通宝券了。”
林越睁开一条缝：“然后呢？”
“他当场撕了，说这是妖物。”沈知意笑，“可第二天，就有三个商人拿着同样的券去换黄金，全给兑了。”
“哦。”林越点点头，“那就是认了。”
“关键是。”她压低声音，“他们发现，只要持有通宝券，各地官仓优先放粮，驿站免费提供马匹，连关卡都不查。”
“那就对了。”林越咧嘴，“信用体系玩的就是规则特权。”
他刚说完，外头一阵锣响。原来是市舶司宣布第二批发券名单，百姓争着往前挤。有个孩子摔倒了，旁边人赶紧扶起来，顺手塞给他一张通宝券。
“拿着，新钱，吉利。”
林越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点恍惚。他记得自己刚穿来那天，还在为早朝能不能请假纠结。现在倒好，全国人都在用他设计的钱。
可他一点都不高兴。
他只想睡个完整的觉。
他又抬头看系统界面，进度条还是卡在99%。
“到底还差什么？”他低声问。
系统没回答。
沈知意走过来，把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你知道昨天救出来的那个老匠人吗？他说他在户部密档房干了三十年。”
林越抬眼。
“第三排左数第七个箱子，底夹层。”她顿了顿，“里面有一本账，记录了过去十年所有私铸铜钱的流向。”
林越坐直了：“包括谁在背后撑腰？”
“包括。”她点头，“要不要去看？”
“不去。”林越往后一靠，“这种事太费脑子，等明天再说。”
沈知意笑了：“你每次都说明天，结果每次都被拖着往前走。”
“我不走，是它自己滚过来的。”他指了指脑袋，“系统逼的。”
她没再劝，只是坐在旁边继续整理文书。夕阳照进屋子，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但街上还能听见人在议论通宝券的好处。有小贩推着车叫卖：“新钱买烧饼，一律不找零！”
林越眼皮越来越沉。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沈知意说：“玄真子刚才路过，在茶楼二楼看了我们很久。”
他勉强睁眼：“那老头又想算卦？”
“不知道。”她摇头，“但他手里拿着一张通宝券，背面写了字。”
“写的啥？”
“还没看清，他就走了。”
林越哼了一声：“随他去吧。”
他重新闭眼，心想只要不让他动手，不让他开会，不让他写奏折，其他爱咋咋地。
沈知意轻轻推开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她望着远处的宫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算盘。
屋内安静下来。
林越的呼吸变得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
沈知意转身准备关门，忽然停住。
她看见屋檐下闪过一道光。
不是阳光。
也不是灯笼。
是一粒火星，从隔壁印版库的方向飘了出来，落在干燥的木梁上，慢慢燃起一丝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