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女们惊恐的呼喊声中，曹节如同一只灵活的泥鳅一般，顺势翻滚着掉进了莲池中。水花四溅，引起了周围众人的一片哗然。
当他被从水中捞起来时，浑身湿漉漉的，还不停地颤抖着。然而，他的手中却紧紧捧着一个漆盒，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阳球私铸的‘诛宦剑’，剑上刻着‘清君侧’三个字……”曹节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漆盒上，只见盒盖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了一把短剑。这把短剑的确是阳球的物品，但是那“清君侧”三个字细看却显得有些异样。
原来，这三个字并非原本就刻在剑上，而是曹节让尚方令后来加上去的。为了让这三个字看起来像是旧有的痕迹，他还特意用乌梅汁将新刻的刀口染成了旧色。
“更可怕的是……”曹节突然压低了声音，示意身边的小黄门将一个蒙着布的囚笼抬了进来。
众人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都想知道这个囚笼里到底装着什么。当布被揭开时，人们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关着一个“犯人”。
这个“犯人”其实是曹节从掖庭找来的替身，此刻他正按照曹节事先教好的话说：“阳球说陛下宠信阉宦，要效仿勃海王的故事！”
这句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灵帝手中的莲蓬瞬间跌落船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曹节知道，这句话正好戳中了少年天子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地方。
去年，勃海王刘悝被诬陷谋反，而负责查办此案的正是王甫和阳球。如今，阳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灵帝怎能不心生恐惧？
“迁阳球为卫尉！”年轻的帝王突然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于剧烈，画舫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即刻去拟诏！让张常侍……不，让曹卿兼领尚书令！”灵帝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慌乱和愤怒。
曹节伏地谢恩时，瞥见太史令在远处观星台摇头——昨夜荧惑守心的天象，此刻已变成他棋局上的杀招。暮色中，新任尚书令的印绶与卫尉调令同时发出。
阳球双膝跪地，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南宫玉阶冰冷的地面。他的双手紧紧捧着那卷染血的奏疏，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位刚卸任的司隶校尉，甚至连头上的官帽都来不及摘下，便急匆匆地硬闯宫禁。他的呼吸急促，声音颤抖着说道：“陛下，臣恳请陛下赐予臣一个月的时间！仅仅一个月！臣定能将曹节、张让等人的罪行一一查明！”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张让站在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阳球，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容。
“卫尉大人，您这是要抗旨吗？”张让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丝丝寒意。
阳球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张让，眼中燃烧着怒火。但他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所掩盖。
那笑声来自金丝笼里的西域孔雀，这只孔雀是灵帝新得的宠物，此刻正欢快地开屏，展示着它五彩斑斓的羽毛。
“阳卿，你且看看，这孔雀开屏可比你查账有趣多了！”少年天子的声音从露台上飘下，带着几分戏谑。
曹节适时地从一旁捧出一个漆盘，盘中盛着的，竟是王甫被剥下的指甲盖。这些指甲盖已被染成七彩，如同孔雀的尾翎一般。
灵帝见状，抚掌大笑，对这精美的“孔雀尾翎”赞不绝口。而阳球却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盘中的指甲盖，那些指甲里，还粘着刑室里的血肉碎屑。
“陛下！”阳球嘶声喊道，他的声音在宫殿中回响，带着绝望和不甘。
他以头抢地，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瞬间迸出一朵血花。
“段颍之子昨夜被劫，西园军……”阳球的话语被剧烈的疼痛打断，但他仍强忍着，想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灵帝。
“西园军正在斗兽呢。”曹节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同时抬手示意一旁的小黄门将手中的画轴展开。
小黄门依言而行，缓缓将画轴展开，一幅精美的帛画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画中，阳球之子与袁术二人正纵马驰骋，画面生动逼真，仿佛能听到马蹄声和风声。而在画的上方，题款清晰可见——“卫尉公子与虎贲中郎将秋狩图”。
然而，这看似平常的一幅画，却让阳球不禁心头一紧。因为，画中所描绘的场景，正是阳球查抄王甫别院的那一天！
灵帝原本还面带微笑，但当他看到这幅画时，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最痛恨的就是臣子们对他的欺瞒，而眼前这幅画，无疑是对他的一种挑衅。尤其是那“父子同乐”的场景，更是让他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起来。
要知道，这位自幼便失去父亲的天子，对于“父子”二字有着特殊的敏感。曾经，大将军窦武送给他的幼子一个香囊，就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党锢之祸。
“卫尉教子有方啊。”张让见状，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
阳球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还想要争辩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被一旁的羽林卫毫不留情地打断。只见几名羽林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阳球死死架住，然后毫不客气地将他拖出了宫门。
阳球挣扎着，想要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被羽林卫强行带出了宫门。在暮色的笼罩下，他看到曹节的养子曹破石正率领着西园军，如一阵狂风般疾驰而过御道。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荀彧猛地将洛阳传来的邸报拍在了堆积如山的竹简上，这一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砚台上的松烟墨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荀彧一脸怒容，瞪着邸报，口中愤愤不平地说道：“阳方正这个家伙，败就败在太过于急躁了！他竟然在短短十日之内，接连搜查了王甫的七座别院，他难道真的以为曹节是个死人吗？”
然而，与荀彧的愤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曹操的镇定自若。只见曹操手持匕首，正专注地削着羌笛的音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急也有急的好处嘛，至少他这么一闹，把袁太傅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了。”
话音未落，曹操手中的刀尖突然一挑，半片桦树皮应声飞起。这片桦树皮，正是从王甫别院搜出的密信残片。曹操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三十船军粮掺沙土的账，袁隗批的红批可还新鲜着呢。”
荀彧闻言，脸色愈发凝重，他迅速从一堆竹简中抽出了袁绍半月前的密信，仔细端详起来。然而，这封密信上却只字未提袁氏与王甫之间的勾结，仿佛完全与此事无关。
荀彧眉头紧蹙，叹息道：“本初兄恐怕是要装聋作哑了。他今日又去太学讲《公羊传》，倒是把‘大复仇’说得慷慨激昂，可实际上呢……”
荀彧面沉似水，他缓缓地将袁绍的密信拿起，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掷入炭盆之中。随着信被火焰吞噬，荀彧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本初兄若真存诛宦之志，何不趁势揭破袁氏与王甫勾结？如此一来，既可表明他的立场，又能让袁家摆脱这等不光彩的牵连。”
曹操原本正在专心削笛，听到荀彧的话，他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底闪过，映出了他那幽深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曹操开口说道：“平慧可还记得，袁太傅在鸿都门设的那场考课？”
荀彧闻言一怔，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五年前。在鸿都门，袁隗当众将犯贪墨罪的族侄袁基枭首示众，鲜血溅在了《尚书》的石碑上，场面异常惨烈。
“袁公路当时吓得尿了裤子。”曹操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神情，“本初却捡起袁基的头颅，亲手埋进了袁氏祖坟。你说，这到底是愚忠，还是大智呢？”
山风呼啸着，卷着松涛如汹涌的波涛一般涌入窗棂，案头的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荀彧静静地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心中却翻涌起一阵难以平静的波澜。
“平思是说……他在等？”荀彧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思考。
“等袁太傅自己把脖子伸进绞索。”曹操的回答简洁而直接，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紧紧地盯着那摇曳的烛火。
突然，曹操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地拿起匕首，毫不留情地挑开了密信的灰烬。灰烬如雪花般散落，露出了半片未燃尽的帛书。荀彧定睛一看，这帛书竟然是袁绍在太学讲经时用的《公羊传》残页，上面还清晰地留着郑伯克段于鄢的批注，而在“缓诛”二字处，袁绍特意用朱笔做了标记。
荀彧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似乎从这两个字中看到了袁绍的深意。
“袁太傅用三十船掺沙粮换袁家的地位稳固，本初就用三十日冷眼观局。”曹操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他将羌笛轻轻地凑到唇边，试了一个悲怆的徵调，那笛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他比我们更清楚——要斩百年巨木，得先任其蛀空根基。”曹操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敲在荀彧的心上，让他不禁为之一震。
窗外，惊雷突然炸响，仿佛是上天对这阴谋的怒吼。暴雨倾盆而下，如瓢泼一般，狠狠地砸向大地。荀彧的目光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他看到了被雨水冲垮的蚂蚁巢穴，那些原本忙碌的蚂蚁们在瞬间失去了家园，四处逃窜。
“可若根基塌时伤及无辜……”荀彧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充满了忧虑。
“因此，他派了许子远前去调查曹破石。”只见曹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报，上面沾染着些许马粪，仿佛还残留着旅途的风尘。
曹操将密报递给荀彧，说道：“看看这胡商的供词吧。”荀彧接过密报，仔细阅读起来。只见供词中提到，袁氏送给曹节的辽东人参，竟然是通过段颍旧部的镖局运送的。
荀彧眉头微皱，继续查看密报，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押镖首领的名字上，惊讶地发现此人竟然是段颍生前的副将。他不禁喃喃道：“这难道是要借刀杀人？”
曹操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解释道：“不，这并非单纯的借刀杀人，而是借刀磨刀。”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洛阳的方向，似乎对接下来的局势发展胸有成竹。
“等阉党将段颍的旧部屠杀殆尽，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凉州军将会对谁心怀恨意呢？而当袁太傅为了保全家族而抛弃王甫时，朝堂上的清流们又会拥戴谁呢？”曹操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局势的精准把握和对人心的深刻洞察。
五更梆子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就在这时，一名道童匆匆送来一份新的邸报。曹操展开邸报，快速浏览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袁隗上表自请罚俸，称‘误信王甫致军粮有失’。”曹操念出邸报中的关键内容，然后将目光转向荀彧，“再看看袁绍在太学的讲经内容，已经从《公羊传》换成了《孝经》。”
荀彧看着曹操，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曹操将手中的羌笛轻轻一抛，递给荀彧，说道：“来，为我奏上一曲段纪明平羌时最爱的《折柳曲》。听说曹破石今日要去北邙山祭拜王甫呢。”
笛声呜咽穿过雨幕。荀彧忽然明白：曹操真正体谅的不是袁绍的隐忍，而是那份把至亲也当作棋子的冷酷。就像许攸曾在信中说的，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生来骨血里就浸着棋枰的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