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夏夜，蝉声在宫城高墙内外连绵不绝，夜风中带着草木湿润气息，却吹不散曹操心中的凉意。灯火如豆，案上的竹简堆叠如山，皆是各州郡上呈的人才举荐与士族门阀互相推举子弟的名册。
曹操披衣而坐，指尖在竹简上敲击，目光冷得如刀锋般锋利。
“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空名。”他淡淡开口，语气冷漠。郭嘉倚在柱侧摇扇，轻声笑道：“主公，若不用这批人，天下士族恐怕都会怨声载道。”
曹操缓缓抬起头，眼中透出一丝不耐：“怨我便怨，我不在乎。乱世之中，要的是能成事之人，不是吟风弄月只会引经据典的空谈士。”
次日清晨，洛阳太极殿前，黄瓦高檐之下，少帝刘协端坐中央，曹操立于阶下，朗声宣读新令，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与丹墀之间：
“天下大乱，礼坏乐崩，百姓流离，盗贼四起，社稷摇摇欲坠。今欲平天下，当用天下之才。唯才是举，不问德行。若能安民定乱，护境守土，便为贤能；若空谈仁义，不能止盗安民，即是庸碌。此后州郡举荐之人，不问门第高低，贫贱出身，若有才可用，当予录用；若举荐之人不能胜任职事，贻误一地者，推举之郡守、举荐之士族，连坐其责，按军法处置！”
话音落地，殿中众臣面色骤变，许多儒生出身的官吏面色煞白。荀彧面色平静，却握紧了衣袖；郭嘉低头笑而不语；种拂沉声长叹，目中却闪过钦佩的光。
刘协怔怔地看着曹操，未能立刻开口。他年少心软，知道这些士族门阀乃天下骨干，却也明白这些人多空言无补，难当实事。曹操转头看他，语气缓和：“陛下，唯才是举，可平天下之乱。”刘协看着曹操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缓缓点头：“准奏。”
“求贤令”自洛阳出，迅速传遍兖、豫、徐、青、冀、荆等地。各地豪族世家皆感震动。陈留、颍川、汝南、南阳这些士族重地，儒学大户家中私下议论：“曹孟德欲摧我儒门之骨。”更有门生故吏上表谏言：“唯才不问德，将来必致梗化、奸邪横行。”而曹操批复只有一句：“能平乱者，便是贤；不能者，便是庸。”
各地郡县大批寒门出身、武夫奇士、游侠策士、草莽能人被推举而出。曾在市井贩盐的韩浩被录用为屯田都尉，三月平乱贼于陈留西界；河东刀笔之吏满宠被任命为县丞，严明法度，三月中将盗贼横行的封丘之地治理得商旅通畅；本为南阳武夫的许褚受荐入曹军，仅数月便以勇猛绝伦平定南阳黄巾余部，护民百里。
儒学士族震动不已，反复上书指责“法家之术残民以逞”，有人指斥曹操“败坏礼制，毁先王之道”。曹操在府中看着这些奏章，冷笑一声：“先王之道若能安民，天下何至于此？若德行可平乱，董卓岂能屠洛阳？”
夜里，郭嘉独自进曹操书房，沉声开口：“主公，此举虽能得人才，但士族必反。若有一日天下稍安，这些人必以礼法讨伐主公。”曹操微笑，倒酒自饮，语气平静：“那便等到天下安定之日再说。今日我曹操，只要能让百姓有饭吃，有地种，不被盗贼屠戮，便足矣。”
荀彧听闻郭嘉转述，默然良久，在灯下抚卷沉吟：“主公此举，虽破儒门旧制，却能得寒门贤士安民定乱，此实为大善。”他提笔在私札上写下一行：“道不可空言，乱世尤需用人。孟德此举，实乃正道。”放下笔时，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满是坚定。
夜风吹过洛阳宫墙，带动檐下风铃作响，曹操立在廊下仰望夜空，星光微弱，远方隐隐传来营地士兵夜巡时的刀甲碰撞声。他心中清楚，天下未定，道理空谈无用，唯有以法家之术、破旧礼之网，任真才以治乱世，方能为这乱世留下一丝喘息之机。
夜雨如线，洛阳宫灯深处，少帝刘协披着单薄的青缎常服，立于窗前看着雨打青瓦的细流，水声汇入殿檐水斗，点滴作响。
太监蹑足入内，低声禀道：“陛下，王允、荀攸、赵温等大臣及侍中赵忠、尚书卢植求见。”刘协放下手中的奏章，转身缓步入殿内。
殿中烛火摇曳，照亮几张因夜雨潮湿而微微卷起边角的奏疏。
王允先上前一步，拜伏道：“陛下，近日丞相曹操广下‘求贤令’，不问德行，只重才能，大量启用寒门草莽之人，重赏以职，宽以刑法，天下人皆奔赴洛阳以求仕途。”他顿了顿，眼神微动：“此举虽可平乱，然臣等忧心，此举恐非纯为国家社稷。”
赵温上前接话：“陛下，曹操所用之人，多为寒门无行之辈，不尊礼制，不识纲常，今日能为曹操所用，明日亦能反噬天下。”他语气略急，环视四周又低声补充，“且丞相如此求贤，无非是收揽贤名，网罗天下英雄，使之听令于己，暗中培植私势。”
赵忠捻着拂尘冷笑：“且天下流传，丞相府中夜宴饮客无数，论军机于酒席，赏爵位于席间，陛下不察之，恐终为人所制。”雨声打在窗纸上，噗噗作响，刘协垂眸不语，手指在漆案上轻敲，发出沉闷声响。
卢植沉默良久，叹息开口：“陛下，天下乱久，百姓涂炭，丞相欲以法家之术行乱世之治，初志未必私心，但其威望日盛，拥兵在外，朝野内外皆听命于丞相，陛下应当心防范。”他抬头望向刘协，目光深沉：“大汉江山，当系于陛下手中，不可旁落。”
殿中空气凝滞，烛火在夜风渗入的罅隙中摇曳，似乎连火焰都在屏息等待少年的回应。
刘协缓缓抬头，望向殿内众臣，眼中水光微动：“朕知诸卿皆是为汉室社稷着想。”他顿了顿，眼底有一抹少年的稚嫩：“可如今洛阳未安，四方群雄未平，曹丞相之举，未必全为私欲。”
众臣见刘协未动摇，互视一眼，终究不敢再言，叩首退下。刘协缓步行到案前，抚着案上的一封封奏疏，目光停在最上方那封竹简上，上书“曹操”二字，笔力遒劲，劲直如剑锋。
次日清晨，刘协召曹操入宫。洛阳晨雾未散，白雾如烟缭绕宫门阶道，曹操披黑缎披风，缓步而入，目光沉静，面色如常。
刘协坐于上，眼神微沉：“丞相，朕近日得闻，有臣言丞相‘求贤令’实为求贤名，实为网罗私势，实欲代天子行事，丞相对此有何说法？”
殿中气氛倏然冷冽，烛火无声晃动。曹操缓缓抬眼，先拱手施礼，声音平稳却透出不容置疑的锋芒：“陛下，若世人以此诋毁臣，臣无怨。若陛下以此怀疑臣，臣亦无悔。臣只问陛下——”
“如今洛阳可安？百姓可食？诸侯可平？黄巾可除？”他步步向前，眼神如炬，直视刘协：“若无贤能，何以安民？若不破门阀之垄断，何以得真正能战能治之才？若臣所行能得贤名，那是为陛下得贤名；若臣所行能集英才，那是为陛下集英才。臣无意私藏，无意夺权，但天下未定，礼乐崩坏，法度松弛，若不以非常手段，何以挽狂澜于既倒？”
刘协被他目光盯得心中微乱，良久才勉强开口：“若有朝一日，天下稍安，丞相可愿归政于朕？”
曹操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与温暖，缓缓拱手：“臣愿求得天下太平，便卸甲归田，归政于陛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只要陛下能担得起。”
殿中只余雨水滴落声，刘协怔怔望着曹操，他缓缓点头，声音少年却坚决：“朕信丞相。”
曹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黑缎披风随风掠过，似夜中流云。郭嘉在宫门外已候多时，看见曹操，低声笑道：“主公，陛下毕竟年少，不足以驭天下。”
曹操望向宫城高墙与那还未散尽的晨雾，淡淡开口：“那便教他，如何去驭。”
夜雨方歇，东武阳郊野湿气弥漫，野草上沾着晶亮露水，浓重血腥味尚未散去。山贼于毒纵马立于小丘上，披着被雨水淋湿的兽皮大氅，望着远处被火光吞噬的村镇，眼神中透着贪婪的光。村民被驱赶着往山寨运送，哭喊声在湿冷空气中飘荡，夜风送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与嘶鸣的马声交织成一曲乱世血乐。
“东武阳肥沃，曹孟德忙着在洛阳装清高，未必顾得上这小地儿。”
于毒舔了舔干裂嘴唇，吩咐部下加紧掠夺，准备撤回西山巢穴分赃。可就在此时，一骑快马如狂风般卷起水花冲入营地，带着腥风与泥泞：“报——！曹孟德亲率大军，已越过延津，直扑西山老巢！”
于毒猛地回头，目光像被鹰爪攫住般森冷：“什么？他不来救东武阳，反倒打我老巢？”快马报信的骑士满脸雨水和泥点，惊恐喊道：“将军，若西山失守，咱们无退路可言！”于毒咬牙，目光在燃烧的东武阳与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西山方向切换，猛地一挥手：“撤！全军回西山！”
当夜，于毒率大军撤出东武阳，留下满地狼藉与未及运走的劫掠物资。刚踏入西山山口，便看到山道尽头，火炬如长龙般蜿蜒而上，刀戟在火光中闪着森寒光芒。旌旗之下，曹操披着青色战袍，跨赤兔马立于山道中央，夜风中衣袂猎猎作响，眸中冷光如雷霆。
“于毒，擅劫百姓，屠戮东武阳，今日曹某便取你首级，以祭黎民！”曹操声音并不高，却穿透夜风，传遍山谷回荡如鼓。于毒望着那双冷静而漠然的眼睛，忽觉心底生寒。身后兵马尚未列阵，曹操已策马直冲，身后数百虎卫如洪水般倾泻而下，黑夜中刀光剑影闪烁如鬼火，血与雨水瞬间溅湿山道。
刀戟交击声、惨叫声、马嘶声响彻西山谷地，于毒自恃勇力挥刀迎战，却被曹操身旁猛冲而出的许褚一戟震退，连人带马翻滚在地。火把将夜色撕裂，映出于毒被乱军吞没、鲜血迸溅在火光里的景象，余党见势崩溃溃散，西山巢穴大破。
胜利未歇，曹操当夜点燃西山所有贼寇积粮，火光冲天照亮半夜的东郡。随后不作停留，率军东进渡黄河，直抵内黄，击破眭固与投奔眭固的南匈奴单于於夫罗。
战前，曹操在内黄城下凝视远方旌旗猎猎，郭嘉立在一旁，目光深邃：“主公，眭固狡猾，於夫罗骁勇，若正面交战，难免损兵折将。”
曹操沉声道：“吾知。”他抬眼望向远处尘土飞扬处的匈奴骑影，眼底寒光一闪：“要的便是速战，吾要东郡百姓知晓——曹孟德在此，无匪患可乱。”
当夜，曹操派张辽、许褚率精骑潜入眭固军营，以火攻扰乱，自己率主力在另一侧突袭。
火光冲天时，惊醒了正在夜宴的眭固与於夫罗，未及整军，曹操铁骑已如黑龙般卷入营中，刀光如雪斩破人群。许褚赤膊持刀，力劈於夫罗副将于马下。
南匈奴骑兵群龙无首，失去指挥，仓皇逃窜，遭伏击溃不成军，百余里草原尽是败兵与散落刀甲。於夫罗突围不成，负伤被擒，跪在曹操马前，面色铁青，欲言又止。
曹操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声道：“敢扰东郡，杀掠百姓，当死。”许褚持刀而立，刀锋在火光中滴落血珠，於夫罗面色死灰，闭目不言。
两日后，曹操亲率队伍巡视东郡安抚百姓，开粮仓赈济，令百姓感泣：“孟德公实真守护百姓之人也！”
市井巷口常能见孩童高喊：“曹公来矣，贼寇不敢来！”茶棚老农颤巍举碗，向远去的旌旗方向遥遥致意。
郭嘉立于营帐外，远远看着曹操与民相谈，叹息一声：“主公，若真只想做富贵闲人，为何总是如此亲征冒险？”荀彧在旁微笑：“因为他心中虽倦，却从未舍弃天下。”
曹操巡视完毕，回望黄河以北，夜风吹动他青色战袍，神色平淡却目光如炬：“东郡安，下一步，便是稳定中原，彻底为刘协扫平障碍。”他抬手挥动战袍，夜风猎猎，星光冷冽闪动，如他眼中燃烧未尽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