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房门被撬开时,空气中浓郁的玫瑰花香和血腥味交织得令人作呕,原本暧昧柔和的灯光此刻却如冰窖般冷冽,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这里的暴行。
那名面容姣好,本该沉浸在灯红酒绿里的的女人此刻却是手脚被绑,双目圆睁,全身赤裸,一动不动躺在丝绸床单上,那被护理得当的头发乱作一团,原本精致的五官也因恐惧而彻底扭曲,身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落地窗外,夜色阑珊,璀璨的灯影在水面上破碎成千万晶石随波摇曳。
不过隔了一扇玻璃,一边纸醉金迷,另一边却是腥风血雨。
负责撬门的民警本能性后退一步朝身侧的民警使了个眼色,顺势将那名被吓得不知所措的酒店工作人员拉至门后:“别碰任何东西。”
身侧的民警心领神会立刻取出对讲机沉声汇报道:“星河蔷薇发现一名女性尸体,疑似他杀,现场物品未触碰,请求刑侦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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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窗帘从昨日午时一直敞开到次日清晨,这一夜,谁也没有提前醒来。
多年的自律和习惯让萧尽霜总能在黎明时自动睁开双眼,只是今日,他并不打算直接起身。
此时的天还未完全凉透,浓雾将窗外包裹成了一片苍茫,四周静得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怀里的人眉头紧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手臂紧紧横过他的腰身,嘴边偶尔还传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
萧尽霜抬手捋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下意识拿过手机,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屏幕时,铃声猝不及防炸起——
“什么事。”他刻意背过身压低了声音,不让铃声将怀里人惊醒。
“哟萧队休假了还起这么早啊,我们现在过去。”
环住他腰间的手臂忽然抖了一下快速抽回,一阵阵剧烈急促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他下意识转过身去——
那人猛然从床上坐起,眼神涣散,呼吸急促紊乱。那模样像是被人强行拽回了某个无法摆脱的夜晚,看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不断剧烈干咳着着,双手颤抖着去捂喉咙,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彻底抓开。
萧尽霜心脏骤然一缩,果断挂了电话,根据经验——那并非自残,而是闪回。他扬起手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着,声音被压到了最缓:“阿玦,阿玦,看看我,没事,没事,你回家了,别怕。”他一遍遍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慢,直到那涣散的双眸渐渐聚焦,他才轻轻将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手腕,缓慢移开颈侧:“没事,没事,看着我,没事,别急…慢慢呼吸…”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那咳嗽声终于渐渐淡了下来,白玦的双眸重新聚焦,只是呼吸依旧急乱,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看着我,我是谁。”
“……萧尽霜…”
“这是哪里。”
“…家。”
“我在,别怕,深呼吸…别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萧尽霜才将人拉进怀里,掌心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别怕,我们回家了。”
“…对不起…”
“再睡会,别怕,我在。”萧尽霜缓缓将他扶回了枕边,将被子拉得更前,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脑袋。
他重新钻出头,嘶哑着问:“他们到了吗…”
“我去通知,先缓几天。”
白玦毅然决然地牵过他的手拒绝道:“我没事…我可以说清楚…”
“你现在的情况,不合适。”
“一直拖着我会更难受…没事…我可以…”
萧尽霜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藏了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有心疼,有不安,有懊悔,也有不知所措:“好,你先休息,一会叫你。别怕,我在,哪也不去。”
白玦点了点头,彻底将头埋进了被窝。
萧尽霜重新拿起手机调到了静音,屏幕上的最新消息显示十五分钟前
——谢凌舟【怎么了?】
——【到前三十分钟短信通知,别按门铃】
——谢凌舟【得亏能报销,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被拐进十万大山了】
萧尽霜没再回复,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头悄然生根发芽。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盯着被窝里的人看了许久,才试探性的轻唤了几遍。确认彻底熟睡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桌前,重新拿起那份检测报告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那“无异常”三个字如今无论怎么看都异常刺眼。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他指缝间流逝,直到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才将他从那片空白中生生唤回。
“你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认真发问,又像在自言自语。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将报告重新放回了原位。
此刻窗外的浓雾终于彻底散了,潮水渐渐褪去,那湿润的沙滩,像一卷被狂风揉皱的宣纸。
“阿玦,醒醒。”他轻唤了几遍,声音一丝丝往上提,直到那近乎透明的脸颊再次从被窝中钻出时,他才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玦,起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白玦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还带着几缕茫然,像是没听懂。
萧尽霜耐心地复了一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
“他们…到了吗…”
“快了,先去洗漱一下,我去给你热牛奶。”
萧尽霜重新起身时,白玦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手,他不知道的是那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你去哪。”
“厨房。”
“嗯…哦…”白玦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下床时动作还有些迟疑,似乎还有些不愿面对。
“别怕,我在。”萧尽霜顺势捋顺了他的头发,那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安心。
房内依旧安静,海风夹杂着藻类与沙滩的气息顺着打开的入户门卷入屋内,却也驱散了几分惆怅。
白玦裹着毛毯依偎在萧尽霜的肩上,双手捧着杯子,牛奶的热意顺着指尖一丝丝蔓延至心头,像是某种寒冷中独有的慰籍。
“我可以自己等…你先回去再睡会也可以…”
“我就在这里陪你。”
白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忽而传来 “叮”地一声轻响,像是时间拨动琴弦。两道沉稳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噤了声。
谢凌舟脸上带着笑意,脚刚踏入玄关便伸出三个手指打趣道:“三个小时,我足足开了三个小时。我说萧队,你这怕不是故意的。这一路连个人影儿都没,要不是导航还在响,我都以为我开尼伯龙根去了。”
白玦将杯子放回桌上偏过头,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
“看你这个样子是要作为陪同?”
萧尽霜轻“嗯”一声将两瓶矿泉水推到了他面前。
“怎么?你还真怕我把人给吃了啊?好了,言归正传,只是协助性询问,如果期间感觉不舒服,可以要求暂停。”谢凌舟朝身后的记录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见白玦点头才再次开口:“先按时间顺序讲述一下当时情况吧,在此之前是否有异常情况。”
“10月29日上午,我在医院挂号大厅注意到有人在身后数次保持相同的路线和距离,具备跟踪嫌疑。11月2日清晨,我听到玻璃落地声怀疑家中被人强行闯入提前取走定位器藏入口中,罗屿川,也就是嫌疑人,在他下楼期间我闻到了一股甜香味,推测他打算借助乙醚将我迷晕带走,我判断过局势无法及时获取救援,于是我提前屏住呼吸并在此期间使用小刀将其划伤,根据乙醚生效时间,我在20秒后顺势让其带走。在听到他将后背车厢重新盖上后,为了保证定位器在后续不被发现,我提前将它…换了位置。”
此话一出,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萧尽霜和谢凌舟手上动作不约而同地僵了一瞬,眸中错愕尽显。
察觉到二人的反应,白玦抿了抿唇勾出一抹向上的弧度,避开了具体藏匿处继续道:“更换位置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经在厂里了,他把我带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在那里我见到了另一名嫌疑人,裴夜。与医院的身影一致,并确认为同一人。与预料一致,他并没有发现定位器。”
白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旁的记录员停下笔,轻声问道:“请问期间发生了什么?”
“…中间部分,不写了吧…”
“您可以暂时跳过,但是缺失的细节会影响案件认定,后续还会需要补充。还有您刚刚提到的更换位置,是如何藏匿的也需要补充一下说明。”
“算了…手术缝合处皮下组织。第一次接触期间,他出于某种心态实施暴力性肢体操作,致两处关节脱臼后又再次复位,左右肩关节。”白玦避开了“我”字,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转述别人身上的事情。
“在这期间,我确认了两件事,一是干扰信号覆盖,二是场所所属另有其人。他试图使用摇头丸对我进行控制,我以能替他提取纯度99%的mdmA作为交换并以关节受损为由拖延了时间。然后他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哪个房间?里面有什么?”
“一片白,强光灯,重金属音乐和敲击声。确认他不会再搜查我顺势将定位重新取出再次藏入口中,音乐循环108次后睡着了。再醒来时在哪不知道,看不清,只能确认还在厂内。他做了清创缝合,并同意睡二十分钟,出于抓弄的心态,他开始不规律地使用手术刀敲响托盘。期间一直在发烧,之后的事情记不清了,直到11月5号,我找他要了纸笔,在计算出大概经纬度后融入画中。他对我的画做了检查,并于6号带我去了南竹村,同样的画我做了两幅,你们发现的那幅细节更多,它被我提前藏在枕头下并在当天留在了现场。到了傍晚第三名嫌疑人把你们查获的消息带到了厂内,他们对我起了疑心,我提前将定位器以特殊的位置卡入喉咙,他们依旧没有发现。他并不信我并以不需要技术继续要挟我就范,我再次以可以为他拓展市场至墨西哥进行拖延争取了时间。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谢凌舟又问了一句:“最后一个问题,你前面提到了99%纯度,操作方法和配比,你有没有透露过?”
“没有,我只说了反应原理,不涉及操作内容。”
“别紧张,不是怀疑你,流程所需而已。好了,就到这儿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跟萧队交接一下工作,需要回避一下。”谢凌舟偏过头朝身侧的记录员继续道:“你先下去,我马上。”
“好。”
谢凌舟的指节一有一无地在桌面无声瞧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彻底关上了房门。
“什么事。”
谢凌舟整理了一下文件,压低了声音:“他…太静了,每一条时间线,每一个点都没有问题。”
“他一直这样。”
“不是那种静。”谢凌舟揉了揉眉心,重新看了一眼门内:“姓裴的招了,在那种人手下走一遭下来下来多多少少会出点问题。”
“……我知道。”
谢凌舟将那个被暂扣的手机放到桌面推到了他眼前:“他提到的第二次拖延时间,是Rdx的反应原理。我们做了溯源排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可以基本确定是自学。你身边的不仅是个定时炸弹,还是一把刀,不管掉谁手里,都能活下来。”
“能活下来,不代表不会痛。”
“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十四,这样的知识面,就连一些资历更深的都不一定能做到。他要真想背着做点什么,谁也查不到。”
“他不是这种人。”萧尽霜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他不是,这次是一个裴夜,那下次,下下次,再来一个张夜,李夜。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遍。”
谢凌舟凑身往他手臂指了指,那是之前被划伤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那日罗屿川的手你应该看到了,你我都清楚,那不是巧合。位置不一样,只是失手划歪了,偏偏还卡在了他行凶期间。这件事情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得亏他跟的不是那群犯罪分子。”
谢凌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你决定好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实话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他也不会解决得那么顺利。”他抄起外套,再次提醒:“你看着那孩子,别让他乱想,被姓裴的那种人折腾过心里多少有点事。刀是一柄好刀,就是太锋利,易伤人。你在,刀就有鞘,你要出事了…行了,就到这儿了,这回是真不打扰你们你侬我侬了,看你板着这脸我还以为我在棒打鸳鸯呢。”
“…谢谢。”
谢凌舟摆摆手,语气又染上了几分戏谑:“害,谢啥,他也没违规操作。不过,一码归一码,这加油费你得给我去报了,公费还不一定出呢!”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