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栓在集市上那番声泪俱下、发自肺腑的呐喊,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358团控制区域的上空,其产生的连锁反应和深远影响,远超任何一次官方的宣传或强力的镇压。
那带着泥土气息和血泪温度的真实声音,像一道强烈的闪电,瞬间照见了许多人心底最朴素的善恶是非。它击碎了日伪精心编织的谣言迷雾,也让那些仍在观望、犹豫的中间派,看清了利益的真正所在。
风向,开始真正地、不可逆转地转变了。
首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那些曾经对“楚大头”将信将疑、甚至暗中抵触的商户。镇上的王掌柜,那个之前曾向方立功诉苦说生意做不下去的布商,这几天铺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以往,顾客进门,总是先小心翼翼地询问价格,反复比较,对“楚大头”支付更是疑虑重重。而现在,不少人进门便直接指着货架上的土布,开口问价后,便爽快地掏出那粗糙的纸券。
“王掌柜,扯五尺蓝布,用这个‘楚大头’,够不?”
“够!够!正好!”王掌柜脸上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量布、裁剪。他注意到,这些顾客的神情不再是之前的忐忑和算计,而是带着一种踏实和坦然。他们开始真正将“楚大头”视为可以流通、可以信赖的等价物。
更让王掌柜吃惊的是,一些原本从他这里进货、销往周边村落的小贩,也开始主动要求用“楚大头”结算。
“王掌柜,下次俺来拿货,您多备点‘楚大头’的零钱,村里现在认这个,比大洋还方便哩!”
王掌柜站在自家店铺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人们手中那熟悉的纸券,心中感慨万千。他回想起楚团长刚发行这“纸票”时自己的绝望和抱怨,再对比眼前的景象,只觉得恍如隔世。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进货、出货,都要优先使用这“楚大头”,他隐隐感觉到,跟着358团的脚步走,这生意,或许真能长久地做下去。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各个行业。供销社和粮站前依旧排着队,但人们的脸上少了恐慌,多了从容。集市上,以物易物的现象减少了,用“楚大头”进行交易成了主流。甚至在一些偏远的村落,村民之间的小额借贷、工钱结算,也开始尝试使用这种“官票”。一种基于358团信用和实际物资保障的、区域性的经济循环,正在艰难却顽强地形成。
经济的稳定,带来了民心的安定,也催生了更广泛的支持。
曾经被楚云飞用“梦话”和算盘逼迫减租、闭门称病多日的“笑面虎”陈万奎,再次出现在了楚云飞的团部。与上次设宴时的虚伪热情不同,也与被方立功算盘“砸”过后的颓然失态不同,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有敬畏,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审时度势后的无奈与……认命。
他没有带任何金条美女,只带了一份礼单。
“楚团长,”陈万奎深深一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卑微,“前番……是陈某糊涂,不识时务,多有得罪,还望团长海涵。”
他将礼单奉上,“如今倭寇压境,‘秋风’将至,楚团长与贵部将士在前线浴血,保境安民,陈某虽是一介乡野鄙夫,亦知民族大义。些许粮秣,不成敬意,权当是陈某与本地乡绅,为抗战略尽绵薄之力,慰劳前方将士。”
楚云飞看着那份礼单,上面罗列着粮食、布匹、甚至还有一批珍贵的药品,数量颇为可观。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陈万奎。
陈万奎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额角微微见汗,腰弯得更低了些,语气更加恳切:“楚长官,以前……以前我觉得您是煞星,是来打破咱们这儿规矩的。现在……现在我才算看明白了,您……您才是咱们这方圆百里,真正的……守护神呐。”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却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楚云飞这才伸手接过礼单,随手放在桌上,淡淡道:“陈先生深明大义,楚某代全军将士谢过。如今国难当头,正需各界同胞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以往之事,不必再提。”
陈万奎连连称是,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走出团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简陋却透着威严的建筑,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清楚,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规矩。
陈万奎的转变,像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带动了其他仍在观望的地主乡绅。他们或许并非真心拥戴,但在强大的事实面前,在生存的本能驱动下,他们开始选择合作。减租的阻力基本消失,对358团各项政令的配合度也大大提高。甚至有人开始主动组织民夫,帮助部队修缮工事,运输物资。
与此同时,民间自发的支持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李家沟的百姓,在村长的组织下,将各家各户节省下来的鸡蛋、腌菜,凑了几大筐,推着独轮车送到了最近的358团驻地。
“老总,拿着,给弟兄们添个菜!打鬼子,不能饿着肚子!”
带队的老人握着哨长的手,粗糙的手掌传递着质朴的温暖。
张家堡的妇女们,自发组织起来,日夜赶制了上百双结实的布鞋和鞋垫,送到了团部后勤处。
“告诉楚团长,让弟兄们穿暖和的鞋,多杀鬼子!”
河西村的张老栓,更是成了358团的“义务宣传员”。他走到哪里,就把楚团长和358团的好处讲到哪里,用他那并不流利却无比真诚的话语,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正在这片土地上凝聚。这力量源于减租后多收的一捧粮食,源于平价粮站里买到的一升米,源于手中那张能换来实物的“楚大头”,更源于对即将到来的战火和生存危机的共同恐惧与抗争。
民心,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变成了主动的参与者、支持者。
楚云飞站在团部的了望台上,极目远眺。暮色四合,远山如黛,脚下这片土地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与初来时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时,这里死气沉沉,百姓麻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敌意四伏。而现在,虽然危机更甚,“秋风”的号角仿佛已在耳边吹响,但这片土地却仿佛“活”了过来。他能感受到那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里蕴含的生气,能听到那集镇喧闹中透出的活力,更能触摸到那无数普通百姓心中,对358团、对他楚云飞,那份沉甸甸的、用实际利益和生存希望换来的……信任与托付。
“根,总算扎下去一点了。”他轻声自语,晚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带来远方村庄依稀的狗吠和孩童的嬉笑声。
这来之不易的民心,是抵御一切风暴最坚实的屏障,也是支撑他走下去最宝贵的力量。然而,他同样清楚,藤原信的“秋风”,绝不会因这民心的向背而有丝毫迟缓或手软。
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