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是这条路……选择了我”，像是我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力气。
说完，那股支撑着我、让我与一位Level 5正面对峙的、名为“愤怒”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了。
留下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无边无际的灰烬。
我的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身体顺着身后的墙壁滑落，最终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我低下头，用双臂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能找回一丝安全感。
世界安静了。
安静到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那疲惫而混乱的跳动声。
安静到我能感觉到，对面那个常盘台的女王，那道混合着震惊、痛苦与不知所措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的身上。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滚烫的。
我愣愣地看着那点湿痕。随即，第二滴，第三滴……它们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再也无法抑制，接连不断地涌出。
我的视野开始模糊，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可怜的呜咽。
就是这声呜咽，像一个打开了泄洪闸的开关。
所有的一切，都崩溃了。
我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知情者”，不再是那个与女王结盟的“协力者”，不再是那个坚强的风纪委员“佐藤明美”。
我只是一个……再也撑不下去的、疲惫不堪的灵魂。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放声大哭。
那不是委屈的啜泣，也不是悲伤的哽咽，而是一场毫无尊严、撕心裂肺的嚎啕。我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那些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孤独、绝望与无力感，在这一刻，伴随着眼泪，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我想起了那些在“未来”中死去的、无辜的人们。
我想起了初春和佐天那纯真的笑脸，以及她们未来将要面对的残酷。
我想起了白井黑子那份偏执的守护，和她未来必然会遭受的创伤。
我想起了御坂美琴那孤独的、不愿连累任何人的战斗。
我想起了上条当麻那仿佛要将全世界的不幸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愚蠢的温柔。
我想起我为了改变这一切而撒下的每一个谎，做出的每一次算计，以及每一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时的、冰冷的汗水。
为什么是我？
凭什么是我？
谁来……救救我？
这些无法说出口的质问，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哭声，在这间豪华、静谧的、属于女王的房间里，毫无顾忌地回响着。
我哭了很久，久到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要被流干。
而食蜂操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有离开。
她没有用遥控器让我“安静”。
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当我哭到精疲力尽，只能发出一阵阵无力的、痉挛般的抽噎时，我感觉到，一个身影，缓缓地、带着一丝犹豫，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一双擦得锃亮的、属于常盘台制服的皮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然后，一双温暖的、带着高级香氛味道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了我那因为剧烈抽泣而不断颤抖的后背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笨拙地，轻抚着我的背脊。
那动作里，没有女王的算计，没有Level 5的威压，甚至没有丝毫的熟练。那只是一种最本能的、属于一个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少女，对另一个彻底崩溃的同类，所能给予的、唯一的回应。
这个笨拙的安抚，像一股暖流，注入了我冰冷到麻木的身体。
我抬起那张早已被眼泪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脸，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食蜂操祈的脸。
她的眼眶也是红的。
那双永远闪烁着自信星光的眼眸，此刻也蒙着一层水雾。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质问，没有了探究，只剩下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悲伤、怜悯、以及……感同身受的复杂情绪。
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从对方那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这座城市的顶端，在这间最华丽的牢笼里，两个背负着世界的、孤独的少女，终于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用最真实、最脆弱的姿态，无声地拥抱了彼此的伤口。
那双轻抚我后背的手，是我在那片无尽的冰冷绝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我像一个溺水者，本能地依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任由自己在疲惫与悲伤的海洋中，缓缓下沉。
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我抬起头，用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同样眼圈泛红的女王。我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我可以看清她星眸中倒映出的、自己那狼狈不堪的影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一张手帕，递给了我。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协力者”，更像是在照顾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我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
“……谢谢。”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走回窗边，背对着我，看着窗外那片她早已看腻了的璀璨夜景。
“佐藤明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决意，“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帮你。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利用你，考验你，把你当成最好用的工具。”
“但是……”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着自己从未用过的词汇，“在看见你的眼泪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她缓缓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个熟悉的、星形的遥控器。
“我们的同盟，到此为止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以为她要抛弃我，或是对我进行惩罚。但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惩罚都要冰冷，都要可怕。
“我会让你忘记一切。”她看着我，眼神中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怜悯与坚决的复杂神色，“忘记你是谁，忘记你所知道的未来，忘记御坂美琴，忘记一方通行，忘记我，忘记上条当麻……忘记所有让你痛苦的一切。”
“不……”我下意识地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我说，”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神明下达神谕般的、绝对的意志，“我会让你解脱。让你继续背负着这些东西活下去，太残酷了。我之前无法理解，但现在，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所身处的那座地狱。”
她举起了手中的遥控器，那颗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在这一刻，像死神的眼睛。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刚刚那场崩溃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只能无力地撑着地板，惊恐地看着她，“你忘了吗？！那些事！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如果我忘了，谁去阻止它们？谁……”
“我来。”她打断了我。
那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傲慢与决意。
“你说的没错，我选择这条路，是为了我的私心。但是，佐藤明美，在你让我看清了这份私心背后可能需要付出的、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想过的代价之后……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她将那两张我带来的芯片用能力隔空取到手中。
“你的方案，你的‘棋谱’，我全部收下了。从现在起，这份重量，由我来背。我会成为新的‘知情者’，由我来扮演这个令人作呕的、操控一切的‘神’。”
“不……不要……食蜂……”我向她伸出手，泪水再一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因为极致的恐惧，“求求你……你不能夺走它们……那些记忆……它们虽然痛苦，但那是我……那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啊！”
如果忘了这一切，那我算什么？一个被篡改了人生的幽灵？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我所有的挣扎和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正因为那是你的全部，所以我才要将它夺走。”她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清泪，但她的声音，却冷酷得不带一丝动摇。
“一个普普通通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常盘台学生——这才是你应该拥有的人生。这是我……作为你的‘协力者’，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睡吧，佐藤明美。”
她按下了按钮。
“click.”
一声轻响。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删除键。
我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涌入了我的大脑。它不是在攻击，不是在破坏，而是在……整理。它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图书管理员，将我脑中那些写满了血与泪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抽走，扔进焚化炉。
泰瑞丝缇娜疯狂的笑脸……模糊了。
木山春生喜极而泣的眼泪……消失了。
御坂美琴困惑的眼神……黯淡了。
白井黑子愤怒的质问……消散了。
上条当麻那张我从未见过、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傻笑的脸……碎裂成了光点。
我的记忆，我的知识，我的痛苦，我的觉悟……所有构成“我”这个存在的基石，都在被温柔而残忍地、一层层地剥离。
我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我眼中的光芒，正在迅速地熄灭。
最后的最后，我看见的，是食蜂操祈那张流着泪的、美丽的脸。
她看着我，口中无声地说道：
“永别了，我的同类。”
然后，我的意识，便坠入了永恒的、纯白的黑暗之中。
食蜂操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个瘫坐在地上、眼神变得一片茫然空洞的少女。她成功了，她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她。
她成为了唯一的、背负着整个世界秘密的人。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强大，也前所未有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