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小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除了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建国、刑侦支队长王建军、张磊等市局骨干外,还有三位特意从省公安厅请来的刑侦专家。
桌面上摊满了工地埋尸案的现场照片、法医初步报告和现场勘查记录。
窗户紧闭着,空调卖力地运转,却驱不散那弥漫的烟味和压抑的气氛。
几位老烟枪,包括省厅来的专家,手指间都夹着香烟,烟雾袅袅升起,在天花板下汇聚成一片灰蓝色的云。
为首的省厅专家姓胡,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老刑警,据说经手过无数大案要案,经验极其丰富。
他正拿着一叠尸体的特写照片,凑得很近,仔细端详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嗯…尸体腐败程度高,掩埋地点选择在正在开发的工地,这说明凶手希望尸体尽快被发现,或者…至少不担心被发现。”
胡专家放下照片,扶了扶眼镜,声音带着老一辈刑警特有的沉稳。
“看这埋尸的深度,很浅,掩埋得也很仓促,工具可能就是随手找的铁锹之类,不像是有预谋的精心策划。”
他顿了顿,拿起另一张照片,指着尸体脖颈处那个经过技术处理变得清晰一些的扭曲匕首刺穿齿轮的纹身:
“这个纹身,有点意思。”
“风格比较老旧,像是十几二十年前道上混的人喜欢纹的那种,带有一定的帮派或者地域色彩。
“ 但光凭这个,还无法确定死者的具体身份。”
另一位省厅专家,擅长犯罪心理分析的李教授接口道:
“从犯罪心理画像来看,选择这种半公开的场所仓促埋尸,凶手当时的心理状态应该是紧张、慌乱,急于处理掉尸体。”
“ 这通常指向熟人作案。因为如果是流窜作案或者随机选择目标,凶手更倾向于将尸体抛掷在更隐蔽、更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第三位省厅专家,痕迹检验方面的权威赵工点了点头,补充道:“现场勘查也确实支持这一点。”
“ 我们仔细检查了埋尸点周围,没有发现属于第二人的新鲜血迹,也没有明显的车辆停留或多人活动的痕迹。”
“ 基本上可以排除在第一现场发生激烈搏斗后直接埋尸的可能。”
“ 这进一步佐证了尸体是从别处运来的判断。”
胡专家总结道:“综合来看,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 杀人动机嘛…无外乎那么几种。情杀?财杀?或者情财交织引发的冲突。”
他翻看了一下法医报告,“死者体表虽然腐败,但未见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除了颈部疑似勒痕),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可能是勒颈。”
“ 这种杀人方式,也带有一定的情绪化和近距离接触的特征,符合熟人作案的特点。”
几位省厅专家交流了一下眼神,基本达成了共识。
胡专家看向主位的张建国副局长:“张局,我们初步的判断是,这起案子,情杀或者财杀是主要侦查方向。”
“ 建议你们下一步,重点排查近期失踪人口,特别是与道上可能有关联、身上有类似纹身特征的人员。”
“ 同时,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可能存在情感或经济纠纷的熟人,进行深入摸排。”
张建国和王建军都认真记录着,不时点头。
省厅专家的分析逻辑清晰,指向明确,为他们接下来的侦查工作提供了清晰的思路。
“感谢几位专家的宝贵意见,”张建国开口道,“我们马上按照这个方向,部署…”
“胡老师,”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会议桌的角落。
说话的是林风。
他作为案件的主要发现者和前期勘查人员,也被要求列席会议,但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专家们的分析,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此刻,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为首的胡专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哦?林风同志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胡专家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悦,反而饶有兴趣地推了推眼镜,看向这个最近在系统内声名鹊起的年轻人。
他也想听听,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新锐刑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张磊、陈海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林风。
他们知道,每当林风在这种会议上开口,往往都会抛出石破天惊的观点。
张建国和王建军对视一眼,也没有阻止,示意林风继续说。
林风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依旧平和,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在座的所有人心中一震:
“胡老师,各位专家的分析很有道理,从常规刑侦逻辑来看,熟人作案,情杀或财杀,确实是概率最高的方向。”
他先肯定了专家的判断,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里有几个点,有点…‘违和’。”
“违和?”胡专家挑了挑眉。
“嗯。”
林风拿起一张现场全景照片,“首先是埋尸地点的选择。专家们说,凶手仓促,希望尸体尽快被发现或不担心被发现。”
“ 但选择在一个正在施工、随时可能有挖掘机作业的工地,这‘尽快被发现’的风险是不是太高了点?”
“ 几乎可以断定几天内就会被挖出。
如果凶手是死者的熟人,他应该很清楚,尸体一旦被发现,警方首先排查的就是死者的社会关系,他几乎是把自己放在了嫌疑名单的最前列。”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林风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其次,是那个纹身。”
林风指向照片上脖颈的图案,“我同意这可能是某种帮派或者地域的标识。
但大家注意看,这个纹身的颜色暗红,线条边缘有些模糊化,这是比较老的纹身技术,而且应该纹了很多年了。
一个身上带着这种明显‘江湖’印记的人,他的死亡,会不会有除了情杀、财杀之外…更复杂的原因?”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假设:
“比如,他的死,和他曾经的身份,或者他掌握的某些…东西有关?”
“还有,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
仓促,浅埋,但运尸过程却没有留下明显线索。
这说明凶手对抛尸地点的环境可能有一定了解,知道那里施工,但又似乎并不完全在乎尸体很快被发现带来的风险。
这种矛盾的行为模式,背后会不会有其他的动机?”
林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省厅专家身上:
“所以,我认为,在排查情杀、财杀的同时,我们或许还应该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这起案子,会不会与死者过去的经历,或者…与这片开发区本身,存在某种更深的关联?”
“比如…拆迁?
利益纠纷?或者…灭口?”
林风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几位省厅专家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深思。
林风提出的这几个“违和点”,像几根细刺,扎进了他们原本顺畅的逻辑链条里。
张建国和王建军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他们深知林风那种近乎直觉的精准判断力,他的怀疑,绝不能等闲视之。
胡专家沉默了片刻,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重新看向林风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年轻人,你的观察很细致,提出的问题…也很有价值。
确实,我们不能被经验束缚住手脚。
你提到的这些可能性,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支持,但…值得纳入考量。”
他看向张建国:“张局,我看,侦查方向可以更开阔一些。
情杀财杀要查,林风同志提出的这条线,也要并线侦查,特别是重点查一下这个开发区的背景,以及近期有没有相关的纠纷或者…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张建国立刻点头:“明白!
我们立刻调整部署!”
会议结束,专家们陆续离开。
张磊凑到林风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和好奇:“疯子,你又发现什么了?
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林风看着窗外开发区方向那片忙碌的工地,目光深邃,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这工地下面的水,可能比我们看到的,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