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制片大楼的会议室,被重新装修过。
空气里,再没有廉价盒饭的酸腐,取而代之的,是意大利真皮沙发的昂贵气味,还有一台瑞士产咖啡机,正在研磨的,属于蓝山咖啡豆的微苦焦香。
桌上,随意扔着一份今天的《信报》。
头版头条的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嚣张地占据了整个版面。
“大盘持续震荡,恒基兆业逆市封上涨停板。”
陈峰的手指,就压在那行字的末尾。
他没有看报纸。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
关之琳坐在那里。
她手里,捧着一份崭新的剧本。
封面不再是那种粗糙的油印纸,而是换成了厚重的铜版纸,上面烫金的四个大字——《倩女幽魂》。
最下方,是峰锐资本那个锋利如刀的logo。
她的指尖,很白。
翻动纸页的动作,很慢。
像一只蝴蝶,小心翼翼地,停在一朵随时会凋谢的花上。
她的视线,凝固了。
停在剧本的第二十七场。
上面用宋体字,清晰地打印着一行场景描述。
“夜,兰若寺。聂小倩白衣胜雪,赤足踏过断壁残垣,身形如鬼魅,于林间飞檐走壁……”
她握着剧本的指节,微微收紧,泛起了一点不自然的白色。
会议室里很安静。
只有咖啡机发出的,细微的,磨碎豆子的嗡鸣。
她抬起头,看向陈峰,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求助般的脆弱。
“这个……要吊威亚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那些昂贵的分子。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有点怕高。”
陈峰的手指,从“涨停板”那三个字上,移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却让关之琳觉得,自己那点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恐惧,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伸出手。
拿起了桌上那台黑色的,造型厚重的丽音电话。
他没有拨号。
电话是内线,直通张敏的办公室。
“是我。”
他的声音,穿过听筒,低沉,不容置疑。
“联系好莱坞。”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对方一个反应的时间。
“工业光魔。”
“对,就是拍《星球大战》的那个。”
“我要他们最好的绿幕技术团队,全套设备,一周内,飞到香港。”
“告诉他们,预算没有上限。”
“咔哒。”
他挂断了电话。
听筒被放回机座的声音,清脆,利落。
像一颗子弹,射入了这片死寂的空气里。
关之琳的呼吸,停了。
她看着他放回电话的那个动作。
看着他那张平静得,仿佛只是吩咐人去楼下买杯奶茶的侧脸。
她脑海里,闪过了片场那张砸在导演脸上的五十万支票。
闪过了监视器屏幕上,那张两千万的投资。
直到此刻。
那个电话。
那句“工业光魔”。
所有散落的,昂贵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终于拼凑出了一幅完整的,让她心悸的图画。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两千万,砸的从来不是一个女主角的位置。
也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票房。
那只是他用来买下她所有恐惧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入门级的价码。
她看着他。
忽然觉得,手里这份沉甸甸的剧本,那张关于恒基兆业涨停的报纸,这间屋子里所有昂贵的一切。
都没有他刚刚那个拿起电话的侧脸,更让她感到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