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锁好暗格,转身走回桌前。烛火轻轻一晃,她并未抬头,只伸手拨了拨灯芯。桌上摊着一张名单,墨迹尚未干透。她一行行看下去,指尖缓缓划过纸面。
小禄子端着茶进来,脚步极轻。他将热茶搁在桌角,低声说:“太子妃,四更快到了。”
沈知意微微点头,没有开口。她执起笔,在一名官员的名字旁画了个圈。
“您已坐了一夜。”小禄子迟疑片刻,“要不要去歇一会儿?天亮还有事要办。”
“还有一封信要写。”她握紧笔杆,“不能耽搁。”
小禄子不再多言,低头退了出去。门轻轻合上,屋内重归寂静。
东宫另一侧,萧景渊倚在寝殿的廊柱上。听见小禄子一声轻叹,他问:“太子妃还在忙?”
小禄子点头:“从傍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用。”
萧景渊眉心微蹙。他记得清晨用膳时,沈知意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青菜,便说有事先行离开。下午他在花园喂鸟,远远瞧见她与秦凤瑶在暖阁说话,两人神色皆凝重。入夜后他又路过暖阁,见灯火未熄,窗内人影静坐不动。
他转身便走,直奔尚食局的厨房。
厨房里两名厨子正收拾灶台,见太子驾到,慌忙跪地。
“起来。”萧景渊走到灶边,“烧水,做杏仁茶。”
厨子怔住:“殿下,这……”
“照我说的做。”他卷起袖子,“你们存了北地来的甜杏仁,取三钱磨碎下锅。水烧至七分热即冲入,盖上盖子焖两刻钟。最后加半勺蜂蜜,不可多。”
厨子不敢怠慢,连忙动手。萧景渊立于一旁,盯着火候,不时掀盖轻嗅。
“再煮一刻钟。”说完,他转身去了点心房。
打开柜子取出桂花粉,案上有一团蒸好的糯米团。他拿过来揉了几下,分成小块,包入桂花糖馅,压成圆饼,再用油纸逐一包好。
待他抱着点心返回,杏仁茶恰好焖好。瓷壶冒着热气,清香扑鼻。
他亲自倒了一杯试温,将茶与点心放入青瓷托盘,覆上布巾。
又从抽屉取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六个字:知意辛苦了。
末尾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殿下……”小禄子欲言又止。
“别吵她。”萧景渊将纸条压在茶杯底下,“你送去便是。放下就走,不必出声。”
小禄子接过托盘,低声道:“奴才知道。”
他捧着东西走向暖阁。门缝透光,他轻轻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离文书最远的桌角。沈知意背对门口伏案书写,笔尖沙沙作响。
他悄然退出,关上门。
沈知意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活动了下手腕,抬眼扫过桌面,忽然一顿。
桌角多了个托盘。
她起身走过去,掀开布巾。热气迎面而来,杏仁香沁入鼻息。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纸条,看清字迹,手指微微一顿。
字不多,她认得这笔迹。小鸟画得笨拙,可她知道是谁画的。
她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抚过纸面。
然后坐下,端起茶杯。
茶不烫也不凉。
她啜了一口,喉间泛暖;又咬了块桂花酥,唇齿生甜。
窗外依旧漆黑,远处传来打更声。
她将纸条仔细折好,藏进袖中。回到桌前,并未再动笔,只是静静坐着,手搭在桌沿。
许久之后,她抬手吹熄了蜡烛。
黑暗里,袖口微微颤了颤。
东宫另一头,萧景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四更鼓响,他嘴角轻轻一扬。
翻身面向墙壁。
清晨,秦凤瑶来到暖阁,发现门关着。她敲了两下,无人应答。
“太子妃?”她推门而入。
屋里空无一人。
她走到桌前,看见一只空茶杯和一块咬过的桂花酥。纸条压在杯底,她抽出一看,随即放回原处。
出门时在走廊遇见小禄子。
“谁送来的?”她问。
小禄子摇头:“奴才不知。”
秦凤瑶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她走向正殿,途中遇上萧景渊从寝殿出来,手中提着鸟笼。
“早啊。”他笑着道,“今日天气不错。”
秦凤瑶盯了他几息。
“你昨夜没睡?”
“睡了。”他说,“做了个梦,梦见我在做饭,你还抢我锅铲。”
秦凤瑶没笑。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知意熬了一夜。”
萧景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我知道。”
“你知道?”她语气微冷,“那你做了什么?”
他没回答,低头整理鸟笼里的食盒,动作缓慢。
“我让她吃上了想吃的点心。”他说,“就够了。”
秦凤瑶望着他,觉得这话不像平日那般随意。
她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凤瑶。”萧景渊抬头,“你们护我,我也想护你们。”
她未回头,只挥了挥手:“少说这些,我去校场。”
走出几步,她又停下。
“茶凉了记得换。”
说罢快步离去。
萧景渊站着,将鸟笼挂回屋檐下。拍了拍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今日无异动。
是小禄子刚交给他的。
他看完,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铜盆。
盆中尚有余烬,纸团落下,瞬间燃起火苗。
沈知意从偏门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没出声,走到他身边。
“醒了?”萧景渊问。
她点头。
“茶很好。”她说,“酥也新鲜。”
萧景渊笑了:“你喜欢就好。”
两人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再说话。
远处传来第一声晨钟。
沈知意抬起手,看了看袖口。
那里藏着那张纸条。
她的手指收拢,轻轻捏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