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泪珠接连滴落在她逐渐冰冷的脸颊上。
她努力想扬起嘴角，想替他拭泪，想告诉他别哭。
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纤白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便无力地垂落在素色裙裾旁，在阴冷的地面溅起几不可见的尘埃。
*
“不要——！”
云芷儿惊呼着从梦中挣脱，整个人倏地坐直了身子。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细密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额发，连寝衣都黏在了后背上。
慕无宸立时被这动静惊醒。
两人睡前交握的双手仍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他便顺势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将她连人带被子轻轻揽入怀中。
感受到她仍在微微发抖，他低头用指腹拭去她额间的冷汗，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朕在这里，别怕。”
她整个人埋进他胸膛，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声音闷闷地传来：“陛下，臣妾方才做了个极可怕的梦......”
慕无宸的手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扶：“梦到什么了？”
这个轻柔的拍抚动作与梦中那个决绝的拥抱重叠，惊得她骤然向后一缩。
待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已是前尘往事，她怔了怔，又急切地重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慕无宸被她这接连的举动逗得低笑，修长的手指耐心地梳理着她被冷汗浸湿的发丝：“这般反复，莫不是梦里朕欺负你了？”
云芷儿想起梦中那句锥心刺骨的“人近则贱，云芷儿，你何必如此轻贱自己？”，不由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是的，陛下欺负臣妾了......在梦里那般严厉，骂臣妾......骂臣妾轻贱......”
慕无宸闻言眸光微凝。
虽然不知她具体梦到什么，但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性子。
若真动怒，从来都是直接发落处置，何曾会与他人在口舌上纠缠。
那个“贱”字更是绝无可能从他口中说出，这般粗鄙的字眼，连提及都觉得辱没了她。
他猜测定是梦魇作祟，将别的词曲解成了这个字。
“又在胡说了。”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朕何时舍得用这样的字眼说你？平日里至多训你几句小孩子心性罢了。”
“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珍贵的。那个字，永远都不该与你有半分关联。”
云芷儿用力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陛下骗人......臣妾分明记得，那日不过是想为您亲手做顿晚膳，您就突然大发雷霆。”
“不管臣妾如何跪地哀求，您都冷着脸说厌倦了，要和臣妾到此为止。”
慕无宸：“那都是梦魇作祟。朕向你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更不会让梦中那些事成真。”
“这不是梦！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云芷儿突然激动起来。
“最后您把臣妾关进地牢，任由云轻轻用白绫将臣妾勒死......这就是臣妾最后的结局啊。”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慕无宸听着她越说越离谱，又是勒死又是不好结局的，只觉得眉心直跳。
他转念一想，莫非这丫头绕这么大圈子，又是噩梦又是哭诉的，其实是想借机讨要位份？
莫要再胡言乱语。若是想要晋位份，直说便是。朕明日就可下旨，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这样的字眼，朕不爱听，往后都不许再说。”
云芷儿渐渐止住哭泣，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她若是直言这是前世种种，只怕会被当作妖祟吧。
说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她鬼上身，万一真找个道士来作法，那才是性命堪忧。
静下来时，她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梦中最后的那个怀抱。
许是隔世记忆已然模糊，她只记得那人有着与慕无宸相似的轮廓，可记忆中永远冷静自持的帝王，怎会露出那般痛彻心扉的神情？
她微微摇头。
实在难以想象慕无宸会哭成那般模样，泪珠滚落，声音哽咽，全无往日的威仪。
在她印象里，这位帝王从来都是矜贵从容的，即便在盛怒之下也从不失态，更不曾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模样。
*
晨光熹微中，云芷儿独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缓缓摆动。
她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膝头，秋千轻轻晃动的节奏里，绣鞋尖偶尔掠过青石板，带起几片零落的花瓣。
那些前尘往事如雾里看花，此刻她迫切地想知道。
自己离世后，云轻轻究竟落得怎样的结局？可曾遭了报应？
那些她曾用性命去讨好的家人，听闻她的死讯时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还有从小跟着她的豆蔻，突然失了主子，不知该何等彷徨无措......
这些思绪如蛛网般萦绕心头，在她心头越收越紧。
她恨不得能立刻闭上眼，重新回到那个充满谜团的梦境里，把前因后果都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还能再梦到些线索？”
这个念头闪过，让她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云芷儿登时起身回到寝殿，吩咐宫女不必伺候，便独自躺在榻上午睡。
可任凭她在锦被里翻来覆去，眼前始终只有帐顶繁复的绣纹。
直到暮色渐沉，她依旧什么都没梦到。
醒来时，她懊恼地捶了捶锦被。
正当她垂头丧气时，一个念头闪过，莫非前世的记忆，只有在陛下身边才会被触发？
就像昨夜那样，靠在他怀里就做了那个清晰的梦。
这个发现让她顿时有了方向。
既然昨夜睡在他怀中就能梦见前世，那今晚定要再试一次才是。
于是云芷儿耐着性子等啊等，待到夜幕低垂时，她早早沐浴更衣，换好了寝衣。
一见到慕无宸走进寝殿，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床榻走去。
“陛下，快些快些。”她连声催促。
慕无宸被她这反常的急切逗得轻笑，任由她拉着往前走：“今晚这是怎么了？往日可不见你这般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