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宸正要开口，让她别摆出这副做错事还强词夺理的姿态，却见她突然捂住小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颤，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别装了。”他无奈摇头，明知这小狐狸又在耍花招，可瞧见她泛红的眼尾，心头那点不悦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跟个半大丫头计较什么？
“朕知道了，”他将语气放柔，“不是你的错。”
话音尚未在殿内消散，却见她身子晃了晃，唇色倏地褪尽。
慕无宸目光一凝，恰看见金砖地上溅开两三滴鲜红，视线急急上移，她身上那袭湖蓝色罗裙的后襟，竟已晕开一团不祥的暗色。
“这是怎么了？”他霍然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掌心触到她冰凉的肌肤，这才发现她额间已布满细密冷汗。
“传太医！快！”
他将人打横抱起平放在榻上，伸手探向她平坦的小腹，“你……不会是……”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莫不是动了胎气？流这么多血......该不会是小产了吧？朕不过说两句重话，你何至于急火攻心到这般地步？”
云芷儿原本疼得脸色发白，听他这般胡乱猜测，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这笑意还未漾开，小腹便传来一阵绞痛，疼得她立即蜷缩起身子，十指死死揪住了身下的锦褥。
正在这时，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入内，连官帽都微微歪斜也顾不上整理。
他屏息凝神诊了许久，这才躬身回话：“陛下万安，昭媛娘娘并非喜脉，乃是月信初至。”
“只是娘娘近日贪凉多用了冰酪，加之情绪起伏过大，以致寒凝胞宫，才引发这般剧烈腹痛。”
老太医继续道：“臣这就开一剂散寒的方子，用艾叶、桂枝温通经脉，佐以当归、川芎活血止痛。”
“娘娘玉体金贵，往后还需静心调养，切忌大悲大喜，平日饮食也当以温热为宜。”
慕无宸挥手让太医退下，转身见她疼得鬓发都被冷汗浸湿，几缕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衬得脸色愈发憔悴。
他伸手轻轻拨开那几缕乱发，可刚拂开又见新的汗珠渗出，便朝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宫女会意，立即奉上温热的帕子。
他接过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她额角的冷汗，他边仔细擦拭边温声问道：“听见太医方才说的了？”
“往后贪凉也要有个限度。”
见她仍疼得咬紧下唇，慕无宸心头一紧，当即俯身将温热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力道均匀地缓缓揉按。
“是朕不好，明知你这急脾气一点就着，还非要与你较真。”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云芷儿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这时，殿外传来细脚步声。
宫人端着红木托盘躬身而入，将刚煎好的汤药呈上。
慕无宸接过青玉药碗，先是用唇轻触碗沿试了温度，确认不烫不凉正合适，这才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慢些喝，”他柔声叮嘱，见她被苦得皱眉，立即从袖中取出备好的蜜饯，“含一颗这个压压苦味。”
就这样一勺药一颗蜜饯，耐心喂了一刻钟。
待汤药渐渐起效，云芷儿腹中的绞痛总算缓解了大半：“陛下，臣妾觉得好多了。”
慕无宸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确实恢复了血色，紧绷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虽然她此刻气色好转，但方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在可怜，让他瞬间起了替她告假的念头。
“既已见好，这几日坤宁宫的晨昏定省，朕会替你告假。你且在宫里好生歇着，把身子养好最要紧。”
“告几天呀？”她问。
“等你身子爽利了再去。”
云芷儿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心花怒放。
她其实早就不耐烦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梳妆，赶去坤宁宫与那群虚情假意的妃嫔周旋。
即便每次都是她去作威作福，可面对这些打心底厌恶的人，终究觉得无趣得很。
倒不如多睡会儿来得实在。
“那以后都不去可好？臣妾今日就是被她们气的。”
说着便掰着手指挨个数落：“一想到要见到苏修媛、贤贵妃、云美人、万皇后、姜充容......这些人的嘴脸，臣妾就心口发闷。”
见慕无宸迟迟不答话，她立即蹙起眉头，小嘴一撇，故意将脸扭到一边不看他。
等了半晌仍不见回应，她索性扯过锦被蒙住头，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抱怨：“太医方才千叮万嘱，说臣妾切忌大悲大喜。”
“陛下既然执意要惹臣妾生气，臣妾这就气死自己好了，反正陛下也不心疼。”
慕无宸见她摆出“若不答应就要生气”的神情，不禁失笑，这丫头真是被惯得不成样子了。
他伸手掀开被子，对上她气鼓鼓的小脸，无奈道：“朕真是欠了你的。如今都敢给朕甩脸色了？”
“罢了，随你吧。不想去便不去了。”
云芷儿登时笑逐颜开，方才那点病容瞬间烟消云散。
她欢欢喜喜地直起身来，双臂柔软地环住他的脖颈，像只撒娇的猫儿般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畔。
这般亲昵间，她不觉想起初入宫时的光景。
那时她满心只想着逃离国公府那座牢笼，整日盘算着如何赢得帝王宠爱站稳脚跟，盘算着如何撩拨他的心弦。
当时只想着走肾不走心，各取所需便好。
可如今......她抬眼望着眼前这个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的男人，是他给了她任性的底气。
从前在国公府时，她永远是最委屈求全的那个。
记得那年除夕，全家出门看烟火，长街华灯璀璨。
母亲和大哥一路都在给大姐和三妹买新奇玩意儿，她默默跟在后面，连开口说句“我也想要”的勇气都没有。
走着走着，母亲和大哥早已忘了身后还有个她。
待走到一个糖人摊前，她那好母亲笑吟吟地对摊主说：“给我的两个女儿配个糖人。”
她站在身后听得真切，“两个女儿”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