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陨圣山行 再收强援
桂花楼的月桂清香与纷杂天骄的消息，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喧嚣，被古尘轻轻拂在了身后。他起身，留下一枚泛着星辉的灵晶于桌面，身影便自窗边淡去，融入了镇魔关外那永恒弥漫的暗红雾霭之中。
目标，陨圣山。
越是靠近那座比星辰更为庞大的漆黑山峦，空气中的压迫感便呈几何倍数增长。先前在关内感受到的煞气与战意，与此地相比，简直如同溪流之于汪洋。
古尘并未御空飞行。在这里，飞行意味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些混乱而狂暴的残留法则场中，如同在雷暴中高举铁棒。他选择脚踏实地，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凝固了万古岁月的血与铁之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响声。
脚下的大地，并非泥土，而是某种暗红色的、掺杂了无尽骨粉与金属碎屑的坚硬物质，被恐怖的力量压实、熔铸而成。偶尔能踩到半掩的断裂兵器，或是巨大生物的骨骼碎片，轻轻一碰，便化为齑粉，飘散出最后一丝不甘的怨念。
陨圣山山体近在眼前，庞大到遮蔽了半个天穹。它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黑红色，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却又在深处隐隐透出暗金、幽蓝、惨白等驳杂的色泽——那是不同强者陨落后，其本源道则与山体物质强行融合、变异后形成的奇异矿脉或结晶。
山体之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创伤。
有长达万里的巨大爪痕，深深嵌入山岩，边缘流淌着永不凝固的暗金色血液，散发出令圣王心悸的龙威；有直径千丈的平滑剑孔，穿透了山体，洞口边缘剑气森然，历经万古依旧能割裂靠近者的神魂；更有无数巨大拳印、掌坑、刀斧劈砍的痕迹，密密麻麻，交织出一幅幅早已被时光模糊、却依旧惨烈到极致的战斗画卷。
这些创伤中残留的法则波动，非但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因彼此冲撞、纠缠、以及陨圣山本身奇异的环境，形成了一片片性质各异的“绝域”。
有的区域，时间流速紊乱，一步踏入，可能刹那白头，也可能凝固万年；
有的地方，空间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形成无数细碎而致命的空间裂刃，无声游弋；
更有的绝域，弥漫着纯粹的杀意、诅咒、剧毒或是疯狂道韵，触之即死，沾之即亡。
整座山脉，仿佛一具庞大无比的、仍在“腐烂”与“异变”中的神魔尸骸，每一寸都散发着死亡、毁灭与不祥的气息。寻常圣王于此，别说寻找机缘，便是稳住心神、抵御这股无处不在的侵蚀，都需耗费巨大心力。
古尘神色沉静，周身银灰色光华流转，轮回道则自发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护体道域。道域之内，生死轮转，因果梳理，将外界侵袭而来的混乱煞气、疯狂战意、以及各种负面道韵，一一分解、转化，或排斥在外。他如同行走在浑浊激流中的礁石，虽被冲刷，却岿然不动。
他没有盲目地向山顶或那些法则波动最强烈的绝域中心闯去。而是放开轮回感知，仔细感应着山中流淌的“气”。
生死之气，因果之线，岁月之痕……
陨圣山作为古战场与葬地，其内部并非一片死寂的混乱。在那些狂暴的法则残骸之下，在无尽死亡与毁灭的沉淀之中，亦可能孕育出与之相对的“生机”与“造化”——比如被强者鲜血浇灌而生的圣药，比如道则碰撞湮灭后诞生的奇异结晶，比如某些执念不散、与山体结合形成的特殊灵物，甚至……可能存在的上古传承或古道遗迹。
古尘缓步前行，时而停下，闭目感应良久，才选择一个方向继续深入。他避开了几处让他都感到强烈危险的绝域核心，专挑那些法则相对“沉淀”、气息“沉凝”的区域探索。
三日后，他驻足于一处被恐怖剑意劈出的峡谷入口。
峡谷幽深，两侧岩壁光滑如镜，高耸万仞，那是被极致锋锐的剑气一次性斩开、断面平滑到不可思议的证明。即便过去了不知多少万年，峡谷中依旧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剑鸣，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道韵。
古尘步入峡谷。轮回护体道域与峡谷中残留的剑意微微摩擦，发出细密的、仿佛金铁切割的滋滋声。
深入约百里，峡谷骤然开阔，形成一个葫芦状的腹地。腹地中央的景象，让古尘瞳孔微缩。
那里，匍匐着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骸骨。骨骼呈暗金色，形状似人，却又带着某些古兽的特征，仅一根肋骨便如同横卧的山岭。骸骨之上，缠绕着九条粗大无比、闪烁着七彩光泽的秩序神链！神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四周的岩壁与大地深处，显然是以整片峡谷的地势与残留剑意为牢，将这具骸骨死死锁在此地。
骸骨的头颅处，那如同小型山峰般的颅骨眼眶内，竟有一团仅有拳头大小、却异常凝实、散发出淡金色光芒的灵魂之火，在微微跳动、挣扎！
灵魂之火的光芒已然十分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其散发出的灵魂波动，却赫然达到了大圣级别！只是这波动充满了痛苦、不甘、愤怒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守。
古尘能清晰“看”到，那九条秩序神链，不仅锁住了骸骨，更如同毒蛇，不断从四面八方汲取着峡谷中残留的那股斩断一切的剑意与杀意，化作无形的“剑毒”，持续不断地穿刺、消磨着那团灵魂之火。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镇压与折磨，不仅要磨灭其形，更要耗尽其神，让其承受永恒的痛苦，不得解脱。
这骸骨生前，必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人族强者！其战死于此，一丝真灵因执念太深未泯，却遭此毒手。
古尘靠近一些，轮回感知仔细探查。从那灵魂之火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纯粹、无比炽烈的战意，以及一种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信念——守护人族，血战不退！即便遭受如此折磨万古，这丝信念，依旧未曾熄灭，反而在痛苦中愈发坚韧。
这股信念，让古尘动容。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纪元以来，那些前赴后继、为人族存续与辉煌而战、而死的先贤缩影。
他沉默良久，对着那具被锁的骸骨与那团挣扎的灵魂之火，郑重地行了一礼。
“前辈，安息吧。”古尘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你的道，由后人继承；你的仇，亦会有人清算。”
说罢，他盘膝坐下，双手开始结出繁复玄奥的法印。
《轮回经》中的“往生渡厄印”！
这是超度亡魂、助其解脱往生的至高秘术之一，寻常情况下，古尘也不会轻易动用，消耗颇大。但面对这位人族先辈战魂，他愿意耗费这份心力与本源。
银灰色的轮回之力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光带，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缠绕向那九条狰狞的秩序神链。轮回之力触及神链的瞬间，神链上的七彩光泽骤然变得刺目，那股斩断一切的剑意被激发，化作无形的锋芒斩向轮回光带！
嗤嗤嗤！
轮回光带不断被斩断、消磨，但古尘神色不变，体内苦海翻腾，更多的轮回本源涌出，前赴后继。他并非以力硬撼，而是以轮回之力的“包容”、“转化”、“消解”特性，一点点侵蚀神链中蕴含的恶毒剑意与镇压法则。
与此同时，他心念一动，身后尘界虚影显化，界口对准那团微弱的灵魂之火。一缕缕精纯的、蕴含着尘界初开时勃勃生机的混沌气流，混合着世界树幼苗散发出的滋养灵韵，缓缓渡向那团灵魂之火。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也极为消耗。古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是本源与心神双重消耗的体现。但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一日，两日，三日……
峡谷中，只有轮回之力与秩序神链碰撞的细微滋滋声，以及尘界生机渡入灵魂之火的微弱光晕。
直到第四日黄昏。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第一条秩序神链，在轮回之力持续不断的侵蚀与尘界生机的内外夹击下，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迅速蔓延，最终，整条神链寸寸断裂，化作点点七彩光屑消散。
有了突破口，后续便顺利了许多。
第五日，剩余八条神链相继崩碎！
当最后一条神链化为光屑的刹那，那具暗金色的巨大骸骨，仿佛终于卸下了万古的枷锁，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山岳叹息般的嗡鸣，而后从头骨开始，迅速化为最精纯的金色光点，消散于天地间。这是骸骨中最后残留的精华与执念，在枷锁解除后，终于得以解脱、归墟。
唯有颅骨眼眶中，那团淡金色的灵魂之火，依旧留存，并且因为不再承受“剑毒”折磨与尘界生机的持续温养，光芒明显明亮、稳定了许多。
它缓缓飘起，悬浮在半空。火光摇曳间，隐约凝聚出一个模糊的、身穿残破战甲、手持断戟的魁梧虚影。
虚影的目光，投向古尘。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解脱后的茫然，有万古折磨的痛苦残留，有对古尘援手的深深感激，更有一种看到人族后辈如此出色、血脉道统未绝的由衷欣慰。
“后来者……”一个沙哑、干涩，仿佛锈蚀了万古铁器摩擦的声音，直接在古尘识海中响起，“多谢……你，予吾……解脱。”
古尘起身，再次拱手：“前辈不必言谢，此乃后辈应做之事。”
那战魂虚影沉默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缓缓道：“吾名……石破天……生于……乱古纪元末……为人族……战于此……恨未……尽灭敌寇……”
石破天！这个名字，让古尘心中微震。并非他听过，而是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一股冲破一切、宁折不弯的桀骜与战意，与这位战魂的气息无比契合。
“吾真灵……已残，往生……无益。”石破天的声音断续却坚定，“感应……你之界域……有新生……气象，亦有……守护之念……吾愿……以此残灵……追随于你……化作……界中战灵……守护此界……亦算……继续……为人族……而战……见证……帝路……辉煌……”
他竟不愿往生轮回，而是选择以残灵之躯，融入古尘的尘界，成为其中一尊守护战灵！
古尘动容。这需要何等的信念与决绝？放弃可能的新生，甘愿以残缺之灵，永驻一方初生界域，只为延续那份守护之志。
他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份沉重而真挚的托付。
“前辈高义，晚辈……定不负所托！”古尘肃然道。
石破天的虚影微微颔首，似乎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而后，那团淡金色的灵魂之火猛然收缩、凝聚，化作一道凝实无比、仅有寸许长的璀璨金光，如同最纯粹的信念与战意结晶，“嗖”地一声，没入了古尘身后尚未完全收敛的尘界虚影之中。
金光落入尘界，并未引起剧烈动荡，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它在尘界中央，那株世界树幼苗旁，一座刚刚隆起、散发着不屈战意的山峰之巅，缓缓沉入。
山峰微微一震，山体之上，自然浮现出模糊的战甲与断戟纹路，一股沉凝、古老、纯粹的战意与守护信念弥漫开来，与整个尘界的气息缓缓交融。自此，尘界之中，多了一尊“战魂山”，也多了一位来自乱古纪元、名为石破天的守护战灵。
与此同时，一段段残缺却炽热的战斗记忆，以及一种名为“八荒戮神战阵”的古老合击阵法精要，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古尘的识海。这是石破天残灵中保存的最珍贵的印记。
古尘闭目消化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仿佛有古老的战火一闪而逝。
他对着那座已然恢复平静、唯有暗红雾霭缓缓流动的峡谷腹地，深深一揖。
此行陨圣山，虽未得惊天秘宝，却收获了一位人族先辈战魂的认可与追随，以及其传承的战阵之法。
这，或许比任何神料古经，都更为珍贵。
他转身，继续向着陨圣山更深处行去。身影在弥漫的煞气与古老的伤痕间，显得愈发沉凝与坚定。
身后，那处峡谷，仿佛也因战魂的解脱与托付，少了几分森然，多了几分苍凉与肃穆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