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阳脸上那含怒带煞的冷笑骤然僵住!
他倾力一击,挟道器煌煌之威,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一划而破?
那灰蒙蒙的枪气,看似质朴无华,却蕴含着近乎规则层面的力量,竟将他与镇岳印之间的联系硬生生“斩断”,令那凝聚的山岳虚影如同无根之木,顷刻崩解!
“噗——!”
心神牵引之下,赵乾阳喉头一甜,一口逆血猛地喷出。
他手中那方青铜镇岳印光华急剧黯淡,发出阵阵低沉的哀鸣。
赵乾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他死死盯着王举,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一击破我道器,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道器尚可……”
王举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惜乎……执印者,不明大道,不辨真伪,空负其力。”
话音未落,王举手中那由万化兵髓所化的长枪并未收回,只是枪尖微颤,遥遥指向心神剧震、气息萎靡的赵乾阳。
一股远比方才那“界限”更为深邃、霸道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而下!
这股意志直接压迫其神魂,禁锢其道基,封锁其与天地灵机、斩断他与手中道器的所有联系!
赵乾阳只觉得周身一沉,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泥沼之中,四肢百骸动弹不得,体内奔腾的真元如同被冻结,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他想要挣扎,想要催动镇岳印护体,却发现自己与道器之间原本清晰无比的联系,此刻竟变得模糊不清,一时间竟难以勾动。
“你……!”
赵乾阳目眦欲裂,眼中充满了屈辱与恐惧。
他堂堂天一宗执法长老,携道器之威而来,竟在对方手下走不过一合,便被如此轻易地镇压,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简直是奇耻大辱!
赵乾阳周身气机被死死锁住,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他勉力抬首,眼中血丝密布,嘶声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劫持我宗飞舟,屠戮弟子……可知此舟乃南下朝圣之仪仗!”
“我天一宗与星枢阁绝非可轻辱之辈,阁下难道真要与我等大宗结下不死不休之仇怨?”
他言语间,犹自带着一丝宗门长老的威仪与警告,试图以背后势力震慑王举。
王举闻言,眸光微垂,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块无知无觉的顽石,淡漠至极。
“聒噪。”
二字吐出,如冰珠坠地,不带丝毫情绪。
“自身尚在樊笼,犹以虚名恫吓,愚不可及。”
他略一停顿,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漠然:
“既是朝圣……倒也未走错路。”
“吾乃无天圣佛,尔等见我不拜不叩,反生嗔怒杀心……”
王举微微摇头,似有怜悯,又似嘲讽,
“真个有眼无珠!”
“见圣不拜,合该有此一劫。”
此言一出,不仅赵乾阳瞠目结舌,连舟上其余弟子也皆尽愕然。
“圣佛?”
“他?”
这身披衲衣、行事莫测、杀伐随心的神秘道人,竟自称圣佛?
“荒谬!”一名弟子忍不住低吼出声,“屠戮同道,强掳飞舟,也敢妄称圣佛?”
“魔头!分明是魔头!”另一人眼中满是愤恨,“玷污圣名,罪该万死!”
赵乾阳强压伤势,怒极反笑:“好一个‘无天圣佛’!阁下杀人夺舟,行径与魔何异?若不知悔改,他日必遭天谴,祸不远矣!”
纷乱斥责声中,唯苏慕遮垂首静立。
“无天圣佛……”
她于心中默念此号,灵台间那道混沌身影愈发清晰。
是了,无天——不循常理,不敬鬼神,自定规矩。
圣佛——杀生度厄,斩业度人,自有其慈悲。
这般名号,这般行事,这般道韵,竟是如此浑然一体。
她想起先前神交时窥见的那片混沌,非正非邪,超越善恶,不正是“无天”之相?
而那斩业度人的理念,虽酷烈,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圣佛”心肠?
一丝明悟如电光石火,划过她被拔擢的灵觉。
或许……真正的圣贤,本就不是世人想象的模样。
她悄悄抬眼,望向舟首那道身影。
衲衣在混沌气流中轻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立于九天之上,俯瞰尘世愚痴。
这一刻,她心中那点畏惧,竟悄然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
崇敬。
王举静立舟首,任凭诸般斥责如蚊蚋过耳。
愚夫嗔语,岂能动他道心分毫?
他目光垂落,见舟上众生挣扎之相,忽忆灯人国中,那比丘尼临别所赠《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善哉。”
一声佛号起自混沌,王举周身忽放无量光。
不是清净佛光,而是混沌化生的慈悲;不是庄严宝相,而是无天自成的圣容。
“我作是念:我得无上正等正觉时,当度一切众生。”
诵经声起,字字如须弥山落,压得满舟寂然。
这不是寻常度化,而是以混沌为炉,以无天为火,重铸众生心念。
赵乾阳怒目而视,却见那魔头衲衣翻飞间,竟真如古佛临世。几个弟子抱头惨叫,识海中佛魔交织——
见王举时而为忿怒明王,持枪斩业;时而为慈悲世尊,垂目度厄。
“所谓众生者,即非众生,是名众生。”
王举指节轻叩虚空。
一个弟子忽然伏地大哭,他看见自己生生世世皆在杀与被杀间轮回;另一个却面露欢喜,悟得今日血光皆是前世因果。
苏慕遮怔怔望着这般景象,只觉那混沌道韵与无上佛法竟水乳交融。
原来他说的“杀生度厄“是真,说的“无天圣佛”也是真!
她恍惚间见到一尊圣佛,在尸山血海间结跏趺坐。
那圣佛左眼慈悲垂视众生,右眼空洞容纳混沌;一手持金刚杵斩落万千头颅,一手拈血色莲花绽放无量光明。
“原来...…这就是无天圣佛。”
苏慕遮灵台中那道被种下的混沌印记突然大放光明。
她看见那尊圣佛缓缓抬眼——正是王举的面容,却又超脱了王举的形貌。
那目光如混沌初开的第一道闪电,照见她今生一切:
三岁悟道时见蚂蚁搬家而恻隐是妄,十岁筑基时持戒清净是妄,昨日见同门惨死而生嗔恚更是大妄!
所有执着,皆是虚妄。
唯有眼前这尊超越善恶、泯灭正邪的圣佛,才是真实不虚。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诵至此处,王举忽然轻笑,整艘飞舟已化作移动道场。
赵乾阳一口鲜血喷出,他毕生修持的道心正在崩塌。明明看见的是魔头行径,感受到的却是无上慈悲——这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恐惧!
“见圣不拜是真无目。”
王举开口,声如古钟震荡,“今以金刚法船,度尔等出无边苦海。”
舟行云海,所过之处天花乱坠,魔影翩跹,九龙异火与薪劫火熊熊燃烧。
这般度化,正是:
杀生为慈悲,染血作杨枝。
无天方见性,魔佛本同枝。
满舟弟子渐次跪倒,便是最顽固的赵乾阳,也终于垂下头颅。
他并非屈服,而是道心被碾碎后的茫然。
唯苏慕遮眸中闪现灼灼异彩,她整肃衣冠,盈盈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