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真,三日之期已到,是时候归还我族奇物了。”
镜玄立在一旁,神色依旧难掩惊羡。
不过三日,就领会了一点光阴真意,要给足够的时间,那还了得。
说不定领悟光阴之道,时镜都被其掌控了去。
“什么你族奇物…… 这镜子与我有缘,合该是我之物,眼下不过是暂寄你族罢了!”
王举在心底咆哮。
他指尖轻抚时镜,感受着其中浩瀚无尽的光阴道韵,终是将其缓缓推向镜玄。
镜面离手的刹那,他能明显感到对光阴的感知模糊了数分,仿佛从清溪跃入浊流。
“好,物归原主。”
王举语气平静,袖中五指却微微收拢。
这三日参悟,他窥见一个残酷真相。
光阴之道不同于世间万法。若说寻常道途是可渡之河,凭绝顶悟性便可横跨;那光阴之道便是无岸之海,任你天资卓绝,若无舟楫指引,终将在茫茫道海中迷失。
《太初道论》中有载:“宙道,非悟性可及,需以岁月为舟,以机缘为桨。”
他而今虽凿通一窍,闻得光阴呼吸,然欲入道,还需观摩时光长河万千变化、见证纪元更迭生灭轮回、体悟刹那永恒转化之妙。
这些,皆非闭门苦修可达。时镜这等能直接照见光阴本源的奇物,就如同横渡道海的舟楫。
镜玄接过时镜,正要说些什么,却闻万象镜宫深处传来照虚老祖的叹息:
“小友,小友若有所需,来年时镜可再借。”
王举望向镜宫深处,执礼道:“他日若有所成,必不忘今日借镜之恩。”
随后,王举与镜玄辞别,他离开了水镜国。
水镜国已是传送路上最后一站,接下来的大灭山、无尽海就没有设立传送阵了,得依靠自身脚力。
王举立于水镜国边境,望着前方苍茫天地,气道道韵运转,周身自然吞吐云气,一步踏出便御气百丈。
他袖间流转云龙之意,身形过处留下经久不散的云迹。
气道呼吸吐纳,与万里长风共鸣,每一次吐纳都借天地之气助推前行
这正是将气道修行融入遁法,以身为舟,以气为帆。
成就一条云路。
这种遁法,放在低阶修士眼中,已是真正的仙人手段,甚至,有些眼力差的修士,可能都看不清王举身影。
但就是这样的速度,王举还未全力施为,他始终保持着某种玄妙节奏。
左脚踏着朝阳初升的蓬勃朝气,右脚踩着暮云合璧的沉凝暮气,在日夜交替间暗合天数循环。
不过三日时间,他已横跨三千万里山河。
第三日破晓时分,天地尽头忽现一抹孤影。
初时如黛色远山,随着王举御风而行,那影子渐次拔高,终化作接天连地的庞然巨物。
远望大灭山,首先感受到的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巍峨。
此山横亘天地间,通体玄黑如永夜凝铸。山高九万仞犹未尽其实,其势之雄浑,竟将方圆万里的云霭尽数压作脚下尘烟。
岩壁上遍布的沟壑非是寻常风霜刻痕,细观之,似是无数纪元寂灭时留下的道伤。
山巅没入翻滚的云海,不见其顶,只觉其高,高得让人望之便觉自身如尘。
待行得近些,方能窥见其磅礴细节:
那山基纵横不知几万里,如同一只巨掌按在大地之上,山脉的支脉如虬龙般向四方蔓延,所过之处,地势尽皆俯首。
岩壁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亿万年来风雨侵蚀、雷霆劈凿留下的深刻痕迹,如同一位古老巨人脸上沧桑的沟壑。
巨大的山岩裸露着,呈现出各种奇崛的形态,有的如怒剑指天,有的如伏兽欲扑,沉默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山间并无繁茂草木,只在岩石缝隙间,顽强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墨绿色古苔,以及形态虬结、宛如铁铸的矮树,它们的存在,更反衬出山体的苍凉与坚硬。
有飞瀑如银练垂落,但听不见雷鸣般的水声,只因山体太过宏大,那瀑布也成了无声的画卷。
云雾在半山腰缭绕不散,像是这巨山沉沉的呼吸。
大灭山!
此山将“大”与“重”诠释到了极致的山。
然后,当王举感受到那自然弥漫开来、让周身灵气凝滞,让神魂都感到沉重压迫的无形场域时,他才深刻地意识到——此山,非凡山。
它的古老、沉寂,仿佛承载了无数纪元的厚重,这是一座太古神山!
行至山脚,仰首望去,脖颈几欲折断,仍不见其巅。登山之路,始于其下,更觉自身渺如蝼蚁。
王举玄鉴瞳幽光流转,穿透表层巍峨景象,窥见了大灭山真正的恐怖。
但见山体外围尚存生机,岩缝间的古苔顽强吐纳,铁铸般的矮树虬枝微颤。可越过某条无形界限,生机便戛然而止。
玄鉴瞳中,整座山体内部弥漫着灰蒙蒙的灭绝道韵。
此韵无形无质,却令万物归寂:
灵气流入即散,如雪入洪炉,道则触及便崩,似镜落坚石,连时光流经此处,都变得迟缓凝滞。
难怪……叫大灭山。
“大”只是其一,“灭”才是重中之重。
飞鸟掠至山腰,羽翼瞬间湮灭;流云飘过峰峦,顷刻消散如烟。
这便是“灭”之真意——否定一切,终结一切,让万物回归太初之“无”。
王举往前走着,但见山道起始处,矗立着一方万丈石碑。
此碑通体混沌色泽,碑身布满天地初开时的原始道纹,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竟是以凝固的绝灭道韵直接铸就。
碑文并非镌刻,而是以无上神通将真言烙印在时空本质之中:
“万物皆虚,万法皆寂。大灭之后,方见真如。”
似乎每个笔画都在不断湮灭与重塑,整块石碑仿佛承载着万古兴衰之重。
碑文旁留有一行小字:
“后来者,见字如晤。
——横渡者“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