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的夜,在打打杀杀和玩命逃跑里显得特别长。李白他们跟着裴旻摸出来的小路,七拐八绕,总算甩掉了追兵,偷偷溜回长安城里那个安静小院时,天边都开始发白了。
院门在身后轻轻关上,把外面的危险和吵闹暂时挡在外头。院子里响起一片呼哧带喘的声音,大伙儿都挺狼狈,汗水和泥巴混在一块儿,不少人身上还挂了彩。吴指南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龇牙咧嘴地处理手臂上被弩箭蹭破的口子。裴旻虽然腰板还是挺得笔直,但眉头也带着藏不住的泪,他的长剑插回鞘里,剑柄上沾着点暗红,说明昨晚拦追兵有多凶险。
阿依娜顾不上自己累,赶紧扶着快虚脱的李白坐下。他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右胳膊上那变异的鳞片和金纹在晨光下看着更邪乎了,微微抖着,好像里面还有滚烫的岩浆在翻腾。强行突围加上压制胳膊里的反噬,把他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干了。
可让他心里更七上八下的,不是身上的伤,是脑子里系统那又冷又硬的提示:
【历史干预度使用记录:0.01%。因果反噬评估中……】
【警告:检测到微小历史偏移!西市粮商陈阿婆,原定三天后病死,因为宿主你搞出的连锁反应(她儿子昨晚被临时抓去骊山搜人,没来得及回家请大夫),昨晚半夜就提前没了。】
【因果反噬生效:相关人的命运彻底跑偏了。宿主你的气运稍微变差了。】
陈阿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李白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住长安哪个犄角旮旯。他就为了自救,那么一点点干预,就像蝴蝶扇了下翅膀,在命运的大河里,让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提前走到了头。
一股寒气,混着说不出的沉重负罪感,一下子攥住了他的心。这就是干预历史的代价?这就是……因果的分量?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想把那份难受和愧疚硬压下去。现在不是陷在情绪里的时候,危险还远没过去。
“他娘的,高力士那老阉狗,下手真黑!”吴指南骂骂咧咧打破了沉默,“要不是裴兄探路及时,咱们这回真就栽骊山了!”
“禁军调得这么快,目标又这么准,绝不是凑巧。”裴旻沉声说,目光看向李白,“太白兄,华清宫底下……”
李白慢慢睁开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却异常清醒。他简短地把祭坛吞龙气、剑骨变异、还有用谪仙珏看到的记忆碎片(最关键的前世信息瞒下了,只说了太阴阁主的惊天阴谋)告诉了大家。
虽然留了一手,但那“吞龙气”、“逆转时空”吓死人的计划,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裴旻和吴指南,都倒抽一口凉气!
“疯了……真是疯了!”吴指南喃喃道,“为了个女人……不对,为了复活一个人,就要拿整个大唐,拿无数人的命去填?!”
“这祸害不除,天下非大乱不可。”裴旻语气斩钉截铁,手又按上了剑柄。
“所以,咱们不能光等着挨打。”李白声音沙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高力士肯定会把骊山的事报上去,不管他怎么歪曲,擅闯禁地这罪名咱们跑不了。咱们得在他动手之前,先发制人!”
“怎么先发制人?”阿依娜担心地问。
李白的目光扫过院子里这些一起拼过命、初步聚到一起的伙伴,最后落在了杜甫身上。“子美,得借你的笔,还有你在读书人里的好名声了。”
杜甫立刻挺直腰板,眼神坚定:“太白兄尽管吩咐!杜某万死不辞!”
“不是要你死,”李白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要他们……身败名裂!”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现代传播学、舆论战的知识飞快转着,一个大胆又有点叛逆的计划渐渐成形。
“他们不是想给咱们扣上‘擅闯禁地、图谋不轨’的帽子吗?那咱们就送他们一份‘大礼’!”李白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咱们来替他们写一份‘罪己诏’!”
“罪己诏?!”大伙儿都愣住了。那可是皇帝下诏书认错,只有碰上大灾大难、朝政出大问题才会发!李白这主意,简直吃了豹子胆!
“没错,一份‘假·罪己诏’!”李白解释道,“不过,不是替陛下写,是替那些真正的‘国贼’写!内容嘛……”他眯了眯眼,“就写他们怎么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怎么窥探宫禁,养死士,怎么……暗中勾结妖人,干那吞噬国运龙气的逆天勾当!”
他把在骊宫见到的,用那种藏一半露一半、但足够让人猜到的写法,塞进这份他口述、杜甫动笔的“奇文”里。他没直接点名高力士或李林甫,但字里行间影射的大太监、坏宰相、还有那个神秘“妖人”(指向太阴阁),足够让知道内情的吓破胆,让不知道的浮想联翩!
文章嬉笑怒骂,讽刺挖苦到了家,把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扒得底裤都不剩,偏偏又用一种看似疯癫、其实逻辑挺严密的笔法写出来,让人看了又解气,又后脊梁发凉。
杜甫越写越心惊,也越写越来劲!他感觉手里的笔杆子从没这么沉过,也从没这么有劲儿过!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诗词文章了,这是一把捅人心窝子、撕开黑暗的利剑!他把忧国忧民的心思,还有沉郁顿挫的笔锋,完美地揉进了李白的想法里。
文章写好了,李白又说了几份更简短、顺口溜似的、方便传唱的“童谣”和“段子”,内容更直接更毒辣,专门给街上的老百姓听的。
“接下来,就是怎么让这些东西,一夜之间传遍长安了。”李白看向吴指南和那几位漕帮、江湖出身的兄弟。
吴指南一拍大腿:“这个我在行!抄写的事儿交给兄弟们,分发传播,包在咱们‘侠客盟’身上!保证明天一早,长安城从大官到老百姓,人手一份不敢说,但茶馆酒楼、街头巷尾,绝对少不了这玩意儿!”
漕帮那位头目也咧嘴笑了:“咱们兄弟走街串巷,水路旱路都门儿清,散点东西,小菜一碟!”
计划飞快地布置下去。院子一角,灯火通明,几个识点字的汉子在杜甫指点下,埋头猛抄那份吓死人的“假·罪己诏”和配套的童谣。吴指南则和几位江湖头头低声商量着分发路线和碰头方式。
李白呢,强忍着右胳膊的不舒服和精神的疲惫,又拿起了笔。这次他不是写字,而是用手指当笔,用自己剩下的那点内力和刚悟到的那点「诗剑问道」的心境当墨,在那份杜甫亲笔写的、最重要的“诏书”原稿上,轻轻拂过。
他不是往上加什么攻击力,而是把一股浩然正气、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股对黑暗的愤怒和控诉,悄悄融进了那些笔墨字迹里!
这是一种玄乎的运用,是「诗剑合一」境界换了个法子使出来。让这些字,好像有了生命,有了力量,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被里面的情绪感染,要么心里跟着动,要么……吓得够呛!
一切准备妥当。当夜,长安城的阴暗角落,无数黑影跟鬼似的行动起来。抄好的纸,被塞进大户人家的门缝,贴在街坊的布告栏边,让酒楼说书人“意外”捡到,被漕帮的船带到四面八方,让街上的小孩用嫩生生的声音传唱……
第二天一早。
好像一夜之间,一股怪风就刮遍了整个长安!
“听说了吗?有人替朝里的大人物写‘罪己诏’了!”
“我的老天爷!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勾结妖人,吞龙气?”
“我就说最近长安怪事多!原来根子在这儿!”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啥?满大街都在传!童谣都唱开了!”
茶馆酒楼,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兴奋,或者害怕。那份“假·罪己诏”和配套的童谣,凭着大胆的内容、毒辣的讽刺和某种说不清的“可信劲儿”(来自杜甫的笔力和李白加进去的意境),像瘟疫一样疯传,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舆论海啸!
高力士府上。
“啪嚓!”
一个值钱的邢窑白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得稀烂!高力士脸都气青了,胸口直起伏,手里死死攥着抄来的“罪己诏”,指关节都捏白了,那尖嗓子因为暴怒都变了调:
“查!给咱家往死里查!是谁?!谁这么大胆?!我要把他剁成肉酱!!”
李林甫府里,这位权相看着手下火急火燎送来的“罪己诏”,脸上没表情,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寒光直闪,像冰面底下涌动的暗流。他轻轻把纸凑到蜡烛上,看着它烧成灰,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挤出句话:
“跳梁小丑,想靠瞎嚷嚷活命?可笑。不过……这法子倒是够毒。”
大明宫里,玄宗李隆基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拿着太监呈上来的童谣抄本,看着那赤裸裸的讽刺,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是又气又恼。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把抄本往桌上一摔,“李白这人,才华是有的,可这性子……太狂了!传朕口谕,让他关起门来好好想想,没朕的旨意,不准出门!”
这看着是罚,其实是变相护着他。玄宗虽然气,但心底对李白那盖世的才华还是有点舍不得,加上这“罪己诏”没直接冲他来,反而把矛头对准了那些权宦奸臣,某种程度上,也暗合了他最近对朝局的一些不满。
一场预料中的大搜捕,硬是被这场突然刮起来的、看着像闹剧一样的舆论风暴,给搅乱了节奏!
安静小院里,听着吴指南他们带回来的外头消息,大伙儿脸上都露出了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兴奋的表情。
“成了!太白兄!咱们成了!”杜甫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从来没想过,文章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李白靠在椅子里,脸色还是苍白,但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抬起左手,轻轻按在依旧火烧火燎疼的右胳膊上。
【因果反噬持续中:相关人命运算子跑偏效应扩散,宿主气运变差的程度又加了一点。】
【“假·罪己诏”事件引发大规模舆论乱子,对主干历史产生轻微扰动,历史干预度微量提升。】
【“侠客盟”的名声开始传开,影响力微弱提升。】
系统的提示又冷又硬。他扳回了一局,暂时解了围,但也付出了代价,而且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他望着窗外长安的天空,目光深远。
舆论只是把快刀,不是根本。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而他这条胳膊,这把因祸得福、却又麻烦重重的双刃剑,也必须尽快找到真正驾驭的办法。
风暴,只是暂时转了方向,远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