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先祖骨堂”内没有日夜之分,穹顶上那些巨兽骸骨中流淌的淡蓝色能量,是唯一且永恒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臭氧和干燥尘埃混合的奇特气味,绝对的安静中,只能听到数据流划过空中时发出的、如同微风拂过沙丘般的“飒飒”声。
靡思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片浩瀚的知识海洋里。
她像一只闯入了巨人图书馆的蚂蚁,渺小,却不知疲倦。Yautja的科技体系与人类截然不同,它建立在一种有机生物学与高能物理学的诡异结合之上。他们的文字并非字母或象形符号,而是一种复杂的三维动态结构,每一个“字符”本身就是一个蕴含着多层信息的能量模型。
最初的几个小时,她几乎寸步难行。但当她凭借自己卓越的逻辑推理能力,从武器弹道学的数据库中,反向破解出这套语言体系的基础语法和能量逻辑后,整个“先祖骨堂”便向她敞开了大门。
她穿梭于不同的控制台之间,双手在那些由光芒构成的界面上飞速舞动。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黑色的长发偶尔会滑落到肩前,又被她心不在焉地拂到耳后。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瞳孔深处倒映着无数飞速闪烁的数据流,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属于求知者的狂热。有时她会因为一个全新的物理模型而兴奋地抿住嘴唇,有时又会为一个闻所未闻的生物改造技术而深深皱眉。
Scar就那样靠在远处的肋骨立柱旁,沉默地看着。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他不知道。在这里,时间的流逝感变得迟钝。他看着她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到后来的游刃有余。看着她在那些即便是Yautja年轻一辈的技术专家也需要数天才能理解的数据库之间自如切换。他看着她完全卸下了在神殿中那副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战略家面具,展露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专注。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雌性身上看到过的光芒。Yeyinde的强大,在于她能用腕刃撕开最坚硬的甲壳;氏族里其他雌性的魅力,在于她们矫健的身姿和繁育强大后代的承诺。她们的美,是一种充满力量与野性的、向外的绽放。
而眼前这个人类的美,却是一种向内的、深不见底的沉静。像一片看似平静的星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蕴藏着足以颠覆宇宙的法则与风暴。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浩瀚如烟的数据光海中,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些奔腾的信息洪流所吞噬。可她却像一棵扎根于风暴中心的磐石,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将那些洪流一一驯服、解析,化为己用。
这种极致的脆弱与极致的强大,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种无比矛盾、却又致命和谐的画面。
Scar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都未曾察及的、极其轻微的滚动声。他感觉到自己那颗为战斗而生的心脏,正在以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频率跳动。神殿里长老们关于婚约的讨论,此刻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回响,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
Yeyinde…… 那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强大的影子。那个影子很清晰,却……没有温度。
而眼前这个背影,却像一颗恒星,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牢牢地吸附了过去。他想触碰她,想确认那份脆弱的真实,想感受那份强大背后的温度。这种渴望,超越了雄性对雌性的原始冲动,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想要去理解、去靠近、去……守护的本能。
就在这时,靡思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她面前的全息光幕上,数据流的闪动也变得异常迟缓。
“嗯?”Scar立刻警觉起来,挺直了身体。
靡思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光幕上一个不断闪烁的、被层层枷锁封印的古老文件上。那是一个她偶然间从Yautja的星图导航历史记录中,通过一个异常的空间跃迁坐标反向追踪到的、被标注为“禁忌\/不可读”的数据块。
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绕过了十三道基于生物基因序列的动态密码锁,最终,在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用一种逆向思维的逻辑悖论,解开了最后一道枷锁。
文件,打开了。
那不是数据报告,也不是技术文档。那是一段……充满了杂音与悲鸣的……远古影像日志。
画面模糊而剧烈地晃动着,背景是一个燃烧着紫色火焰的、陌生的星球。无数Yautja战士的尸体,像破碎的玩具般散落在焦黑的大地上。他们的盔甲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撕裂、融化,致命的伤口光滑如镜。一个Yautja长老,浑身是血,他那华丽的头冠已经碎裂,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记录装置发出断断续续的悲鸣。
“……他们不是猎人……我们才是……我们才是猎物……他们称自己为……‘Amengi’……”
“他们的科技……他们的武器……这不是狩猎……这是……净化……他们……”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只巨大而修长的、覆盖着银白色光滑甲壳的、如同节肢动物般的手,猛地抓住了镜头,将一切都捏成了碎片。
靡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Amengi……这个词,她在地球的任何一个数据库里都没有见过。但那段影像传达出的信息,却让她不寒而栗。
未知敌人并非最近才出现。他们与Yautja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战争。一场……Yautja惨败的战争。他们这次的“狩猎”,并非初犯,而是一种……复仇?或者说,是一种周期性的“清理”。
长老会……知道这件事吗?如果知道,他们为什么将之列为禁忌,从未向年轻一辈提及?是为了维护氏族的荣誉,还是在恐惧着什么?
“织网”计划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不再是一场为了荣誉的反击战。这变成了一场……为了种族存续的、不能失败的……求生之战。
巨大的信息量和背后那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的真相,让靡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晃动,伸手想要扶住控制台。
就是这一瞬间的踉跄,彻底击溃了Scar一直以来用荣誉和理智构建的堤坝。
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旁观的煎熬。
他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脱离,沉重的脚步落在由生物质构成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穿过数据构成的星海,那些光芒在他的黑色网格衣上流淌,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星辰织就的斗篷。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
一股混合着他独特体味的、充满压迫感的温热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靡思因为过度专注而迟钝的感官,终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存在感所唤醒。她猛地回过神来,身体一僵,正要转身——
一只巨大的、带着金属臂铠的、温热的手,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通过接触的皮肤,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别怕。”
一声低沉的、沙哑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喉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有我。”
——————小小番外——————
关于“长老会催婚办”的非正式内部会议纪要
【绝密】Yautja prime 长老会婚姻状况改善小组 | 第三次吹风会
会议时间: 战争动员号角吹响后的第三个自转周期
与会长老: Guanthwei, Kyha-de (Yeyinde的祖父), 还有几个名字太长记不住但胡子更长的长老
会议地点: 神殿最顶层视野最好但风也最大的那个露台
Guanthwei: (一边用小骨爪剔牙一边发言) “……所以,关于Scar那小子的婚事,大家怎么看?我个人觉得,不能再拖了。你看他这次回来,人都瘦了,肯定是地球伙食不行。”
Kyha-de: (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我同意!我们家Yeyinde,那身板,那肌肉,那腕刃使得!绝对能给Scar生一窝最能打的崽!我已经把他们俩孩子以后狩猎的星球都预定好了!”
胡子长老A: “可是……我听说,Scar那小子,从地球带回来个玩意儿……好像是个人类?还整天待在一起。”
胡子长老b: (压低声音) “嘘!那叫‘战术顾问’!你没看Guanthwei多器重她。不过说真的,那人类还没有我的胳膊粗,风一吹就倒了,能干啥?”
Guanthwei: (把剔出来的肉丝弹飞) “工具是工具,伴侣是伴侣,要分清主次。年轻人嘛,总喜欢点新奇的小玩意儿,玩够了就腻了。等战争打完了,让他跟Yeyinde打一架,打完就送去洞房,保管他服服帖帖。”
全体长老: (发出表示赞同的、深沉的咕噜声) “有道理!” “Guanthwei长老英明!” “为了氏族的下一代!”
会议结论: 包办婚姻,天经地义。打一架,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