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金属与石头的交响中悄然流逝。
靡思就那么抱着手臂,安静地倚在墙边,看着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巨大身影。窗外双月的光辉渐渐西斜,树洞内的光线变得愈发昏暗,但celtic似乎毫不在意。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瞳,此刻是最好的光源,专注地映照着手中的方寸天地。
他制作工具的过程,和他战斗时一样,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但他又展现出一种与战斗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惊的精准与耐心。腕刃在他手中不再是单纯的杀戮兵器,而成了一双万能的巧手。坚硬的黑曜石在他切割下,边缘现出如镜面般光滑的切口;顽固的金属轴承,在他巧妙的敲击下,被塑造成符合人体工学、便于握持的完美弧度。
他没有使用任何精密的测量仪器,全凭一双猎手的眼睛和千百次战斗中磨砺出的、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那是一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属于创造者的骄傲。
终于,当最后一截用来缠绕握柄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坚韧兽皮被紧紧固定住后,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一件全新的作品,在他那布满老茧的巨大手掌中诞生了。那是一把匕首,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致命。黑曜石的刀刃在昏暗中依旧反射着清冷的光,仿佛吸收了月华。金属的握柄与兽皮完美贴合,既保证了坚固,又提供了舒适的握感。
celtic举着那把匕首,对着光线审视了片刻,似乎是在检查是否存在任何自己都无法容忍的微小瑕疵。那神情,庄重得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士兵。
确认无误后,他站起身。房间的天花板对他来说有些矮,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将靡思完全笼罩。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靡思面前,然后,用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将那把刚刚完成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匕首,伸到了她的眼前。他没有递给她,也没有放在她手上,就那么举着,眼神依旧固执地瞥向别处,紧绷的下颚线条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自然。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这是一种无声的、别扭的展示。像是在说:“看,这才是你应该用的东西。”
靡思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那双努力想装出“我不在乎”却藏不住一丝期待的眼睛,看着他那只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的、握着匕首的手。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把匕首,而是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冰冷的、光滑的刀面。
celtic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哦。”靡思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精准地搔动了celtic最敏感的神经。她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漾开了清亮的、不带任何嘲讽的笑意,“celtic原来这么厉害。”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赞叹。就像一个孩子,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最奇妙的玩具。那种干净的、直接的夸奖,对于内心世界远比外表要单纯得多的celtic来说,无异于一颗精准引爆的震撼弹。
厉害……
她说我……厉害?
这个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开。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烦躁、所有的不知所措,在这一瞬间,都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赞美给彻底击溃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那张布满疤痕的年轻脸庞,瞬间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四瓣颚状嘴不受控制地张合了好几次,却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慌乱的神色。
“我……”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手,将那把匕首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因为动作太大,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靡思的笑意更深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个Yautja战士,真的像一只体型过大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主人抚摸和夸奖的、手足无措的大型犬。明明开心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却非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你……”celtic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仿佛被卡住的声音。他看着靡思那带笑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盔甲、暴露在双日之下的新兵。这里比任何战场都让他感到危险。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这个年轻的、骄傲的Yautja战士,做出了一个让他自己事后都无法理解的举动。他猛地一转身,以一种几乎是“逃跑”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的房间,那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咚咚咚”地响起,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仓皇,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黑曜石被切割时那淡淡的焦糊味,以及……一丝属于“卡瓦”果的甜香。
当靡思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被一种温暖而明亮的光线唤醒的。
Yautja母星的双日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洞巨大的观景台,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谷地里,萦绕了一夜的薄雾正在渐渐散去,露出了下方那座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巨树要塞。远处,传来了其他Yautja猎手晨练时沉闷的咆哮声和武器的碰撞声,为这个宁静的清晨,增添了几分铁血的活力。
靡思从那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石床上坐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是她来到这颗星球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她习惯性地看向床头,然后,微微一怔。
那个昨晚被celtic慌乱中带走的“麻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枕边。
那把精致的黑曜石匕首,在晨光下显露出它全部的细节。刀刃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甚至能看清上面天然形成的、如水波般的纹路。金属的握柄冰冷而沉重,上面缠绕的兽皮绑带均匀而紧实,末端还被巧妙地编织成了一个小小的、方便悬挂的绳环。
这不是一件粗制滥造的工具,而是一件……灌注了制作者心血的艺术品。
而在匕首的旁边,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枚鲜红的、带着细密绒毛的“卡瓦”果。果皮上还凝结着清晨的露珠,看起来新鲜欲滴。
靡思伸出手,将那把匕首拿了起来。它的重量和尺寸,对她来说刚刚好。握柄的弧度完美地贴合着她的掌心,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可以想象,在某个所有人都已沉睡的深夜,那个高大的、笨拙的、骄傲的年轻战士,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回这里,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又像一个做了好事却不想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悄悄地离开。
靡思握着那把冰冷的匕首,看着旁边那两颗鲜艳的果实,许久,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小小番外———————
- bLINd box 002: 气味 -
他逃了。像一头被火焰燎到尾巴的野兽,带着一身的狼狈与仓皇。
但他带不走那个房间里,属于她的气味。
那不是Yautja族群里任何一种熟悉的气息。既没有雌性战士身上那种混合了血、铁与荣誉的麝香,也没有长老们身上那种古老的、如同尘封卷宗般的枯槁气味。
那是一种……很淡,很干净的味道。像是雨后初生的、某种不知名的白色菌类,带着一点点泥土的清新和植物汁液的微甜。又像是他从未见过的、在双月之下才会绽放的、脆弱的花朵。
当他用自己的手为她制作那把匕首时,他能感觉到,那股气味似乎就萦绕在他的指尖,钻进他盔甲的缝隙,无声无息地,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这让他感到烦躁。一种陌生的、无力的烦躁。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