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了怀中身体的重量,那是一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交付。靡思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阖上的眼睫在永恒的光芒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一对收拢了翅膀的蝶。她的呼吸平稳而轻浅,带着一丝倦意,却无比安心。
这片由他意志构筑的完美花园里,时间是凝固的,衰败是禁词。每一朵水晶花都散发着永不枯竭的清冽香气,每一颗星云果实都在述说着宇宙的古老与静谧。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是隔绝了一切伤害与死亡的圣所。
然而,她却将向往投向了那个充满了腐朽、生灭与短暂美丽的凡人世界。
“好,我等着……”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宏大的誓言都更重地砸进了潘尼怀斯的存在核心。那不是请求,也不是交易,而是一种近乎天真的、致命的信赖。她相信他能带给她一个“明年”的春天。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苍白的睡颜,是他亿万年孤独生涯中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也是最脆弱的珍宝。他眼中的金色风暴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决心。
他会守住这个承诺。用他所知的一切力量,对抗那注定的凋零。
……
春天来了,又走了。
德里镇的树木抽出新芽,绽放花朵,然后结果,落叶。一个循环。
雪花落下,覆盖一切,然后融化。又一个循环。
这样的循环,重复了二十七次。
二十七年后的第一个春天。
德里镇的花开得极尽绚烂,仿佛要将过去二十七年积攒的生命力,都在这一个季节里尽数喷薄而出。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甜腻花粉混合的气息。
镇上最大、最茂盛的那棵老橡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很高,身形颀长,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与这明媚的春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头发是沉静的黑色,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棵枝繁叶茂的巨树。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是白色的百合与淡粉色的蔷薇,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开得灿烂而饱满, 近乎刺眼。
微风拂过,吹动他漆黑的衣角,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在树下站了很久,久到阳光的位置都发生了偏移。
然后,他缓缓地、郑重地弯下腰,单膝跪在了那片柔软的草地上。他的动作轻柔得没有惊动任何一片新生的草叶,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束美丽的花,轻轻地、安放在了粗糙的树干根部。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起身。他只是跪在那里,目光落在地面上。
在他的膝边,一朵极小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正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在和煦的春风中,独自地、轻轻地摇曳着。
——————小小番外——————
假如…有明年
「——说好了哦,明年春天,这里。」
【1987年,春天】
靡思的身体好了很多,虽然依旧不能长时间在外面活动。潘尼怀斯用一件厚厚的、仿佛用云朵织成的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他没让她走路,而是直接抱着她,出现在了那棵老橡树下。
“咳咳……”靡思被风吹得咳嗽了两声。
下一秒,风停了。不是自然停止,而是这棵树周围的空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凝固了。
“笨蛋,”靡思从斗篷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吹吹风。”
潘尼怀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他非常、非常缓慢地,放松了对风的控制。一股柔和到不可思议的、带着花香的微风,才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脸颊。
靡思笑了,眼眸里映着满树绚烂的花。
“潘尼,”她仰头看着他,“花很美。”
他低头看着她,金色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她的笑脸。
“嗯,你比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