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吻,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蒸发,却留下了一片深刻的、冰凉的印记。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次教你拥抱。”
她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的、属于胜利者的愉悦。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开始变得透明,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迅速从他的世界里消退。她捧着他脸颊的手,她握着他的手,那份温暖的、鲜活的触感,都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亨利·克里尔独自一人,重新站在了那座破败、死寂的哥特式宅邸中央。
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盘踞在墙角的暗红色藤蔓停止了无声的搏动,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也重新凝固,祖父钟的指针依然静止在那个永恒的时刻。仿佛刚才那场颠覆了他整个认知体系的“教学”,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他缓缓抬起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探索般的动作,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瓣柔软的触感,还萦绕着她呼吸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一颗被埋藏了亿万年的种子,在他荒芜的心灵废墟中,悄然破土。那不是欲望,不是愤怒,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情绪。那是一种……空洞。
一种因为某个东西的突然闯入、又骤然离去,而留下的、巨大的、渴望被再次填满的空洞。
拥抱……
他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这个词在他的知识库里,同样是一个冰冷而抽象的条目,代表着一种人类用于表达亲密或安慰的社交行为。但现在,这个词被赋予了全新的、具体的、充满了未知诱惑的含义。
他第一次,对“下一次”产生了期待。
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铺着浅色格子床单的被褥上,投下了一道道明亮的、温暖的光斑。
靡思的眼睫,像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自己卧室的天花板。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中,安静地、无声地飞舞。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远处街道上汽车驶过的、模糊的声响。
一切都和平常的清晨,没有任何不同。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黑色的长发像海藻般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刚刚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脱的迷茫,也没有与怪物周旋后的疲惫。
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另一个人的温度,而是一种……回响。像听完一首悠扬的乐曲后,依然在耳边盘旋的余音。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了一丝浅浅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是个不错的早晨。
她伸了个懒腰,柔软的身体在被子里舒展开来,像一只刚刚睡饱的猫。然后,她坐起身,赤着脚,踩着温暖的木地板,走向了窗边。
她拉开窗帘,让更多的阳光涌了进来,整个房间瞬间被照得透亮。
她的目光随意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床尾的椅子上。
那上面,随意地搭着一件蓝色的牛仔外套。
是比利昨天留下的。
外套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被洗得有些发白的、陈旧的质感。上面还带着一些不甚明显的褶皱,似乎还残留着主人身体的轮廓和温度。
靡思走过去,将那件外套拿了起来。
丹宁布料的手感有些粗糙,也比想象中要重一些。她将外套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烟草、古龙水和属于比利·哈格罗夫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窜入了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将她从昨夜那个冰冷的、属于亨利·克里尔的哥特式梦境中,瞬间拉回到了霍金斯这个充满了阳光、荷尔蒙和……简单粗暴的欲望的现实小镇。
她想起了昨天在情人湖畔,那个充满了矛盾与张力的拥抱。想起了比利那双漂亮的、像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一样的蓝色眼眸里,所燃烧的、无法掩饰的挫败与迷恋。
“可爱。”
她在梦里,是这样对亨利评价比利的。
现在想来,这个词用得倒也贴切。就像一只试图用嘶吼和利爪来掩饰内心不安的、漂亮的金毛大狗。
靡思笑了笑,随手将那件牛仔外套扔回椅子上,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游戏,才刚刚开始。无论是梦里的,还是……现实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