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可的哀嚎,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回荡,压过了一切喧嚣,也冻结了时间。
他跪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唯一的活动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紧紧抱着楼笑笑——不,是妈妈——的身体,双臂勒得死紧,仿佛要将她冰冷的躯体重新捂热,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污,从他脸上奔涌而下,滴落在母亲苍白的面颊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他的世界,在“妈妈回来了”这五个字被证实的那一刻,彻底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复仇?仇恨?
那个支撑他度过无数个冰冷夜晚、赋予他生存唯一意义的信念,此刻像一座用沙子堆砌的城堡,在真相的海啸面前,轰然倒塌,碎得连痕迹都找不到。
他恨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久,双手即将沾满黑暗,为的是什么?是为了给妈妈报仇。可妈妈……妈妈就在这里!她一直都在!她用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方式,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他,亲手将她推开了!他怀疑她,算计她,利用她,甚至……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救自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到底在恨谁?他在向谁复仇?
那个杀死妈妈肉体的凶手?可妈妈的灵魂从未离去!他所有的复仇行动,最终指向的,竟然是保护他、深爱他的母亲本身!他像个愚蠢的、挥舞着利剑的瞎子,在黑暗中疯狂劈砍,最终却将剑刃刺入了最爱他的人的胸膛!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在腐烂、崩溃。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根基,那个名为“复仇”的冰冷支柱,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幻影。当幻影破灭,他整个人生也随之塌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空和绝望。
“啊……啊……”他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呜咽。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母亲冰冷的颈窝,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寻求着早已不存在的温暖和庇护。可触手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粘稠的血腥。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入脑海,带着尖锐的讽刺——
妈妈在游乐园把他举过头顶时灿烂的笑容……
妈妈用鼻尖蹭他后颈窝时的痒意和温暖……
妈妈倒在血泊中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
“楼笑笑”第一次见面时那激动到失态的眼神……
她偷偷观察他时那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她笨拙地试图“保护”他时的固执和勇敢……
她昏迷中呓语着让他快跑……
她最后挡在他身前,那决绝的、毫无犹豫的背影……
她弥留之际,那句“可可……我的傻孩子……妈妈回来了……”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他曾经以为的“干扰”、“麻烦”、“别有用心”,此刻都变成了母亲笨拙而悲壮的爱意证明。他错过了那么多!他误解了那么多!他伤害了那么多!
他算什么复仇者?他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亲手弑母的、最可悲的罪人!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除了这三个字,他找不到任何语言能够表达他此刻万分之一的心碎和悔恨。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周围的混乱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警察在疏散、搜查、呼叫救护车;郭包佑和酷腾冲到他身边,试图扶起他,查看楼笑笑的状况,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悲痛和不解;白三碗的哭声隐约传来……
但这一切,周可可都感觉不到了。他的感官被巨大的痛苦和崩溃彻底淹没。他活着的意义,他存在的价值,他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他抱着母亲逐渐僵硬的躯体,像抱着自己破碎的灵魂,在人生的废墟上,嚎啕大哭。
这不是少年的哭泣,这是一个失去一切、信仰崩塌、罪孽深重的人,发出的、来自地狱深处的悲号。复仇的世界已经崩溃,而新的世界,还是一片布满荆棘和绝望的、黑暗的荒原。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