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可的“邀请”,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楼笑笑最柔软、最无法设防的软肋。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无法回答。那天晚上,她几乎是逃回了111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刚从极寒的冰窟中捞起。
他说得对。她“看得见”。
她看得见他平静表面下汹涌的黑暗,看得见他每一步都踩在危险的边缘,看得见他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滑向她无法想象的深渊。
而他的邀请,不是求救的信号,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捆绑。要么,成为他黑暗道路上的“共犯”,用她的“看见”去靠近他、监视他,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拉住他(尽管希望渺茫);要么,就彻底成为他需要清除的障碍,被他用更激烈、更危险的方式推开,甚至……毁灭。
她还有选择吗?
没有。
作为一个母亲,她重生归来的唯一意义,就是守护她的孩子。她可以忍受他的冷漠,他的仇恨,他的误解,甚至可以忍受他视她为陌路、为敌人。但她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坠入黑暗,然后在某个她无法触及的角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如果靠近黑暗是唯一能留在他身边的方式,那么,她别无选择。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带来绵长而绝望的痛苦。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为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和屈辱,而是为了她那被仇恨扭曲了灵魂的儿子。
“可可……我的孩子……”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血痕,“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妈妈该怎么办……”
她回想起他六岁生日那天,阳光那么好,他的笑容那么纯粹,许下的愿望是“永远和妈妈这样好”。那时的纯白,与如今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形成了多么残酷的对比!是她没有保护好他,是她让他目睹了那场惨剧,是她让他独自承受了这一切!如果怨恨能让他活下去,她宁愿他恨的是自己!
可是,他走的这条路,是条死路啊!复仇的火焰会烧尽一切,包括他自己!她不能让他变成和凶手一样的人,那将是对他母亲最大的背叛!
然而,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担忧,在“失去他”这个终极恐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可以忍受一切,唯独不能承受再次失去他。
接下来的几天,楼笑笑如同行尸走肉。她依旧按时出门,买菜,回来,扮演着“楼笑笑”这个角色,但眼神空洞,反应迟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白三碗担忧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也只是勉强笑笑,说没事。
她在进行一场残酷的内心绞杀。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阻止他,哪怕是用最激烈的方式,向警方坦白一切(尽管她无法解释信息来源),将他强制性地拉回“正常”的轨道。但情感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她——那样做,只会彻底摧毁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只会将他推向更远、更危险的境地。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必须留下来。留在他看得见、够得着的地方。即使那意味着,她要踏入泥沼,沾染一身污秽。
于是,在又一次在走廊里与周可可擦肩而过时,她没有再躲避他的目光。当周可可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等待的眼睛看向她时,楼笑笑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到可以随时否认,但那瞬间的眼神交汇,却传递了无比清晰的信息——我接受了你的“邀请”。我不会再明目张胆地阻挠你,但我会看着你。
周可可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的了然。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同样轻微地颔首,然后便与她错身而过。
没有言语的协议,在沉默中达成。
回到111房间,楼笑笑关上门,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和麻木。
她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从此,她不再是单纯的守护者,她成了他黑暗世界的旁观者,甚至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谋。她将自己绑上了儿子那辆驶向深渊的战车,明知道前方是毁灭,却只能紧紧跟随,祈祷着能在最后关头,找到一丝将他拉回来的可能。
这是身为一个母亲,最无奈、最痛苦的煎熬。她背叛了光明的准则,只为了能离她的孩子更近一点。
而她知道,这场与魔鬼的交易,才刚刚开始。她将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